“等下。”
吳春花回頭,還以為對方是要留她,推辭道:“不用不用,我吃過早飯了。”
對方疑惑地看着她,她才明白自己是誤會了。
她反應過來,緩解尴尬的反應是笑。
陳青更加疑惑地看着她,誠然那笑容有些突兀,但還不至于……陳青看着她的那副樣子,就像是文明人對原始社會的習性感到不解那樣。
有什麼好笑的?
她是在笑什麼?笑他嗎?
他很好笑嗎?
“不好意思啊,小陳,我不是……”吳春花終于正色,被盯着看的也有幾分緊張起來。
陳青在聽到“小陳”的瞬間眨了眨眼。
她從什麼時候認出他來的?
吳春花心裡打鼓,沒再說什麼,站在那裡接受着他的審視。
她做樓裡的保潔,也有幾年了,本來還不确定,陳青說話的當兒,就認出了他。吳春花自覺,他們之前還算有點交情,難道不是?
又過了一會,陳青才開口道:“我本來是想說,你不用打掃四樓的,不是嗎。”
吳春花大大咧咧地擺手,又會錯了意:“這有啥的,你忘了,姨都做慣了,順手的事兒。我兩三下弄完事,你不也省心了。”
“謝謝你啊,孩子。”吳春花沖陳青笑,示意手中的紙殼。
陳青突然心裡一酸。
因為他們公司和物業之間的矛盾,物業聘請的保潔按理說是要跳過四層的,公司反過來要求員工負責值日衛生,這個髒活後來默認落到了陳青身上。
陳青來公司五個月,掃了四個月的廁所。
他就是這個時候和吳春花認識的。
他還記得那一天,他低着頭,默不作聲提着水桶和拖布,在其他人私下裡交換的目光中來到女廁門口。
“對不起。”
身後傳來女人們的竊竊私語。
“男的來打掃女廁啊,怎麼想的……”
“他沒事吧?”
“你關心他做什麼?說不定人家喜歡!哈哈哈……”
陳青木着臉,走向盡頭的隔間。
門從裡面鎖住了,他伸手敲了敲門。
他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,好像回到了那天的女廁,躲在隔間裡瑟瑟發抖的就是他自己……
“馬上馬上!”裡面傳來一個聲音。
一臉倦容的吳春花打開門,和陳青對上。
“對不起啊……”
她太累了,趁人少的時候,抽空來4樓的廁所裡坐在馬桶上睡上一會兒。
被發現了,她很不好意思,奪過陳青手裡的清潔用具,推着他出門。
“孩子,不用你,出去吧,阿姨幾下就給你收拾利索了。”
陳青拗不過。
“那……謝謝了。”
他經常挂在嘴邊的是“對不起”,說的很少的是“謝謝”。
一開始隻是偶然,又或是保潔員偷懶被發現的小小賄賂,誰也沒往心裡去。
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,情況有了變化。
“怎麼又讓你幹這活?你們公司連做衛生的人都請不起嗎?”吳春花漸漸發現了端倪,忍不住為陳青打抱不平。
“行了,你回位置上去吧,剩下的讓姨來,姨都做順手了,幾分鐘的事兒!”吳春花總這麼說。
“不用,您歇着,我來……”
“出去出去!姨隻能幫你到這兒了,你沒别的活兒要幹嘛?”
吳春花給陳青趕出去了。
陳青覺得“謝謝”有些蒼白,從售貨機給吳春花買了甜飲料。
吳春花擦着汗,也不推辭,沖他笑:“謝謝你啊,孩子。”
“……不用謝。”陳青嗫嚅道。
繼“對不起”“謝謝”之後,“不用謝”——他也有一種陌生的感覺。
買飲料成了習慣,一來二去的,兩人混了個臉熟。
“謝謝,小陳。”
“不用謝。這算什麼呀。”陳青低下頭,撕着自己那一瓶飲料上面的貼紙——這一瓶是剛剛葦姐給他的。
他心裡有些失落,自從吳春花知道了他的名字,不叫他“孩子”了。
兩個人躲在清潔間享受着短暫的下午茶。
“就算你們公司不打算另外請人,這種事情不應該輪流着來嗎?怎麼總讓你一個人幹?”吳春花又道。
陳青低着頭,默默不語。
“是你同事他們欺負你?”
“沒有的事,阿姨。”
吳春花有點後悔自己多嘴,可又忍不住:“看見你,我總想到我女兒,一個人在另一個城市打拼呢……唉,不知道會不會受人欺負……”
……
人聲漸漸遠去了,清晨的茶水間,陳青身着女裝,直直地坐着,周身仿佛罩着一個真空的匣子。
像是外表保持着新鮮的花束,内裡卻已經腐爛。
他想起來了。
吳姨對他施舍的好意,也不是真的。
吳春花站在他對面,漸漸覺得情況有些不對勁,笑容也變得局促不安。
“今天之後,你都不用再打掃四層了。”
“今天是我最後一天上班。”
陳青語氣平靜,目光仿佛看着一個陌生人。
吳春花先是一愣,接着低低地應了一聲:“欸。”
她腋下夾着一排紙皮,走出了茶水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