葦思航全身汗毛豎起,大驚之下,忙轉過身,手裡死死攥着美工刀。
趙梓龍看起來也被吓了一跳。
“這是做什麼?”他的聲音有些困惑。
葦思航感覺眼前一花。
趙哥臉上詭異的笑容不見了,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疲憊,他此時一手拿着手機,一手揉着眉心,看起來無比正常。
就算是趙哥臨時收手,也不可能這樣順暢自然……吧?
葦思航機械地轉過頭,鏡面裡一切如常,難道剛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覺?
她忙把手裡的美工刀收回口袋裡,向趙哥道歉:“不好意思啊,我最近有點神經過敏……”
趙哥搖搖頭,沒說什麼,他剛才在看手機,并沒有注意到美工刀的存在。大概是覺得葦思航的緊張事出有因,畢竟和公司不熟的男同事同乘一座電梯……他主動打開話匣子,緩和密閉空間裡的緊張氣氛。
“我聽其他人說的,你也買車了,對吧?”
他接着剛才車的話題,繼續道。
葦思航輕聲應道:“是啊。”
“什麼牌子的?”
“害,xx牌的,”葦思航回答,下句話緊接着,“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,已經破産了……”
“當然聽說過,其實之前我也考慮過那個牌子,不過是我老婆說還是老牌油車好,當時還有車貸補貼,我們家才……現在看來還是電車好,開起來便宜……你買了多久了?”
葦思航想了想:“三年多了吧。”
趙梓龍笑道:“那是22年買的?我家老二也是那年生的。”
提起家人,他臉上的陰霾散去一點,流露出幾分溫柔。雙方都默契地沒提剛才辦公室裡發生的事。
顯示屏上13的數字還在像卡頓一樣跳動,不久之後,直接跳到了數字21。21層到了。
趙哥摁着開門鍵,體貼地讓葦思航先走。
趙哥沖她微笑,體面地結束了剛才的一番對話:“要是你沒車,我還想說可以送你一程——正好我上個單取消了。”
葦思航也笑笑,不過沒作聲,嘴唇發幹。
眼睛一瞥,她又一次看到鏡子裡,趙梓龍的笑容。暫時沒發現什麼異常,不妨礙她重又緊張起來。出了電梯,扭回身子,再不敢把後背留給他,
趙梓龍實在太過可疑,她不可以掉以輕心,追上來,也是為了驗證她心裡越發擴大的猜想。
——趙梓龍,趙哥,會是這個夢魇背後的夢主嗎?
揣在口袋的手裡,葦思航握住美工刀柄,慢慢地小心地推出一截鋒利的刀片。
與其坐以待斃,不如主動出擊。必要的時候,她會用這把美工刀保護自己,雖然她心裡明白得很,一把文具美工刀無法應對夢境中的種種詭異現象,很可能隻是心理安慰而已。
葦思航主動落下一步,和趙梓龍平行着前進,中間保留着一人的安全距離,一起踏進這棟樓裡并不存在的21層。
帆布鞋踩上高級辦公樓奢華的地毯,走出電梯的場景令她大吃一驚。——這裡分明是夢繭大廈内部的陳設!
隻是牆壁上的樓層标志仍然是“4”,和落地窗外的高空俯瞰城市天際線的夜景組合在一起看,便顯得格外怪異。
不知不覺,變成趙梓龍走在前面,他表現的輕車熟路。葦思航又一驚,看到了前方——連接夢繭大廈雙子塔的連廊。
現在他們要穿過連廊,标記指示前方通往西塔。
原來她從來沒有離開過夢繭大廈!
毫無疑問,這個夢魇中的夢繭大廈被主人外化成了奇怪的外觀,她原本公司所在的辦公樓被嫁接到了夢繭大廈東塔,而身在其中的靈體根本察覺不到任何異樣。但不知為何,葦思航并沒有被夢魇蠱惑,大概因為她很早就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在夢魇之中……也正因為清醒,接下來眼前一幕的沖擊才更加震撼。
現在在他們前方的,是連接夢繭大廈東西塔,長約30米的空中連廊,入夜後,連廊兩側點綴着明亮的水晶一樣的光線,兼具科技感和夢幻感。從連廊的這一頭,可以望向另一頭,定睛一看,對面赫然是——地下停車場!
葦思航感到不可思議,還以為自己看錯了,跟着趙梓龍,一腳踏入玻璃連廊。
下一秒,一股天旋地轉的感覺襲來,葦思航身體一歪,慌忙扶住一旁的欄杆,才不至于跌倒。
視野在旋轉,重力像是小孩手裡的魔方,被人擰來擰去,空間好像也随之扭曲。
葦思航看到終點的停車場的所在,标示車位的網格線出現在天上,一輛輛汽車如同被磁力牢牢吸住,輪胎的四個支點固定在天花闆上——竟是上下颠倒的奇異場景。
是對面真實的情況,還是連廊内部造成的視覺錯位?暫時不得而知。
身處連梁内部,葦思航感覺自己像是處在高速運轉的滾筒洗衣機的内部,此時隻能緊緊抓着欄杆,才不至于在想象中被甩飛出去,她難受的想吐。
在她前面幾步路的地方,趙梓龍的背影在混亂不堪的視野裡變成了一個蜷縮的小黑點,她下意識想到:難道是他将自己引入陷阱?
下一秒,想必“趙哥”會轉過身來,再次放肆地獰笑吧?
然而她所預想的場景并沒有發生,幾步遠外的趙梓龍毫無防備地大叫一聲,看起來同樣受到連廊特殊環境的折磨。
“閉上眼睛!”葦思航想也沒想地喝令道。
視覺被剝奪之後,那種頭暈目眩的感覺果然好了一些,但混亂的重力依舊存在,仿佛有數條看不見的絲線在空中,牽引着她的四肢。
“啊——”趙梓龍照做,随即又發出一聲驚呼,他運氣不太好,身邊沒有支撐物,轉眼歪斜着倒在了旁邊的玻璃幕牆上。
那玻璃按理說承受一個成年人的體重毫無問題,這時被趙梓龍輕輕一碰,卻像糖殼做的,馬上碎裂!
玻璃破碎的聲音落進葦思航的耳中,呼嘯的風聲随後湧進,卻不見趙梓龍的聲音。
葦思航不知發生了什麼,心中發毛,手忙腳亂抓着欄杆,忍着不适,頂着狂風,再次睜開眼睛。
旁邊破碎的幕牆像是撕開了一道口子,暴露出夢繭大廈之外,真實的外部世界——黑池魇境的邊緣。凜冽的狂風呼嘯,高空之下,正翻湧着瀝青一樣黏膩的黑水。此時趙梓龍兩隻腳勉強勾住欄杆,從連廊上墜落下去隻是時間問題。他此時睜開眼睛,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腳下的黑水深淵。
至少有一次,想要縱身高空的沖動,深淵内的某種力量呼喚着你,與其被吞噬,不如主動向它走去……
像是崩壞的玻璃幕牆,趙梓龍此時再也維護不下去那副若無其事的面具。
他辛勤工作,到頭來還是被公司無情抛棄,沒有了收入來源,房貸,車貸,一家人的生活……每個都像一塊沉重的大石,壓得他喘不過來氣。
當着同事的面毫無形象地痛哭,在總經理辦公室裡,僅剩的尊嚴被徐總像黏在鞋底的痰那樣摩擦……趙梓龍想起了他之前刻意回避的一切,他那無望的,備受打擊,跌落谷底的人生,眼中像是灰暗下去,完全被黑水的影子充滿,什麼光在此刻熄滅了。
是要苟活下去,接受命運的捉弄,還是決絕的反抗,哪怕代價是死亡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