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在山莊的生活很充實,晨起洗漱過後,便去找司徒詢一起用早飯,然後一人一張書桌讀書寫字,午後歇過一場,又開始練弓馬騎射,直到掌燈時分才會回冥靈館。
李稚盈驚訝地發現司徒詢居然非常自律,但凡還沒燒糊塗,爬也要爬起來把功課做完,可另一方面,他的身體也是真弱,椿齡堂一天到晚藥氣不斷,谷雨後才漸漸減了衣裳,就這圖南還說他今年身子骨好了不少。
“去歲仲春,詢少爺燒了三天溫度才降下來,公主差點要買棺材沖一沖了,”圖南邊熨衣服邊說,“要不說盈少爺您是福星呢,您一來,詢少爺的病就輕了,大家夥都高興得很,準備浴佛節一起去雞鳴寺還願呢!”
李稚盈:“……”
喪門星有些無話可說。
奈何常樂長公主顯然和他們抱有同樣的期待,她常往山莊來,見司徒詢似乎真的有所好轉了,便對命理一說愈發深信不疑,火燒火燎地打發心腹去向李守中讨要他的生辰八字,不料心腹興沖沖趕去,卻怒氣沖沖地回來了。
“好個書香傳家的會稽李家,全是一門子不顧骨肉親情的豺狼,就那李守中,也配教書育人呢?我呸!”
公主府内,心腹跳腳大罵道:“我一路緊趕慢趕,想着他家丢了孩兒,不定要多着急,早一點報平安,人家也多安心一點。豈知将将張口,李守中就一口咬定他家小少爺已經死了,咱們搭救的是個冒牌貨。我聽了生氣,質問他家幺兒既是死了,墳茔在何處?李守中說是短折不詳,半道上就給埋了。”
“虎毒尚且不食子,他家倒好!虧得我留了個心眼,沒報公主的尊号,隻道是過路的商家搭救了盈少爺,不然還瞧不出這家人的嘴臉呢!”
心腹揩去頭臉上的汗,氣喘籲籲從袖中摸了隻荷包出來,交給公主:“這八字是賄賂了他家的姨娘得的,公主過目。”
常樂公主火熱的心被當頭潑了涼水,捏着荷包冷笑連連:“我看盈哥兒知恩圖報,強過他們百套,李守中眼盲心瞎不肯養,那就我們養!”
她有心給李稚盈找個不遜于國子監祭酒的父親,在殿内環顧,留意到了撚須的長史。
長史一凜。
常樂詢問道:“長史大人,聽說令郎常年在金陵書院讀書,與你夫妻二人聚少離多,何不再收一小兒承歡膝下,聊解寂寞?”
長史把胡須撚斷一根,很是不快。
一個克父克母的喪門星,養來就是添堵的,也就公主拿他當個寶。
然而心裡這麼想,話卻不能這麼說,長史故作遲疑道:“這……唉,回禀公主,不是臣不情願,實是賤内才給犬子相看了一門親事,近日為迎新婦,家中買仆置産,鎮日忙亂,實抽不開身,隻能婉拒公主美意了。”
常樂公主不疑有他,遺憾道:“那便罷了。”
“還有一事,”長史沉聲道,“聽聞公主讓那李家小少爺和長公子同吃同住,可有此事?”
“是,如何?”
長史跌足長歎,頗為恨鐵不成鋼地說:“公主糊塗,詢公子身份何等貴重,挑選玩伴理當慎之又慎,那李家小兒,倘若命格相合,留着做個侍奉的仆童就是了,怎的能讓他與詢公子日夜相伴呢?公主夫家富足守禮,子弟皆聰俊靈秀之輩,堪為詢公子良伴,公主何以舍美玉而就朽木?老祖宗前日還喚我去訓斥了一頓,說那李家子容貌妖異,恐不是吉兆……”
他口中的“老祖宗”指的是甄家的太夫人,長史是甄家族親,靠甄太夫人的恩典讀書做官,時至今日也常去甄家請安,心自然也是偏向甄家的,很為公主不肯讓詢公子和甄家親近不滿,一有機會,便要行規勸之責,向公主直言上谏了。
在他的喋喋不休中,常樂臉僵了,花了好大力氣才控制表情:“長史無事,就先退下吧。”
心腹觑着公主臉色不對勁,忙揮退了下人。
果然,殿裡一空,常樂就大發雷霆,一把将茶盤掀翻在地,将瓷碗瓷杯通通摔了個稀裡嘩啦,咬牙切齒道:“那老虔婆,欺我太甚!”
心腹急急地給公主順氣。
她本姓陶,是常樂公主從宮裡帶出來的奶嬷嬷,當初女兒襁褓早夭,夫家要典賣了她,陶氏心一橫,賄賂了為公主采選奶娘的黃門進宮,照顧常樂公主從小到大,私心裡很是大逆不道地将公主并她一雙兒女視為自己的兒孫,便也恨她所恨,急她所急,握着常樂的手寬慰道:“那老貨手伸得再長又如何,橫豎沒幾年好活了,公主青春正盛,兒女俱全,後福多着呢,何必與她多計較。”
“是了,是了,”常樂公主發狠地說,“詢哥兒眼看要好起來了,我還有許多事要為他籌謀打算,可不能遂了那起子賊人的心——奶娘,勞您受累,拿這生辰八字去一趟雞鳴寺,别人我都不放心……”
她迫切地想親耳聽到好消息,說到這裡又改口,揚聲道:“不,備馬備車,我親自去求見永濟方丈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