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看台上跳下來時魏舒是懵的。
他承認心中不忿,也承認那一刻他懦弱了,還有那雙按住他的手,一摸臉,濕潤讓他怔住,“我竟哭了麼?”
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在場之人倒抽一口涼氣,那兇獸被從天而降的魏舒唬住,停下攻擊,綠色眸子疑惑地看着魏舒,地上疼得打滾的修士忙不疊爬起來。一瞬間,修士們消失無蹤,魏舒看着地上那一截被兇獸吃剩的孩童小腿,閉了閉眼,握緊手中寒霜劍,再睜開眼時滿目肅殺,還帶了一絲悲憫,如看死物一般盯着兇獸。那畜生被魏舒神情吓住,不敢輕舉妄動。一人一獸繞着鬥獸場互相對峙、試探,兇獸究竟是畜生,耐心有限,幾圈下來已經氣急敗壞,腹中發出低吼,一蹬石壁,借力跳出兩丈高,直直像魏舒撲去。魏舒以小化大,一個閃身兇獸撲了個空,碩大的身軀扭轉不及,魏舒反手一劈,黑色血流如注,一股腥臭彌漫。
那兇獸低吼一聲,極憤怒長尾一掃,直撲魏舒面門,躲閃不及後退數步還是被逼到牆邊。一招反身輕功騰空而起,被激怒的兇獸向空中張開血盆大口,想把魏舒在空中要成兩半。魏舒一時不察,兇獸口中一股罡氣襲來,在空中扭身還是被罡氣削去一截發絲,臉頰上有液體滑落,伸手一抹掌上一片血色。這兇獸沒有符咒鎮壓就像開了靈咒,越打越靈活,越打越兇殘,“不行,得快些解決。”魏舒想着,一時間手中劍風變換,愈加淩厲,殺意四起,臨淵閣内衆人被這淩厲的劍意所驚,幾個身上沒工夫的已經支撐不住喉頭腥甜。
劍風裹着殺意将兇獸困住,每想破陣便被劍風殺傷,腥臭的氣味彌漫,魏舒手中微動,一柄軟劍化作千鈞,穿過風牆,一劍貫穿兇獸頭顱,把它釘在牆上,再也不動了。一時間臨淵閣寂靜無比,片刻後整座山體都騷動起來,叫好聲叫罵聲此起彼伏,石籠裡人牲紛紛叫好,群情激奮,有幾個修士見狀揚起手中電鞭,吃痛求饒聲又此起彼伏。
魏舒胸口起伏,眸中殺意未退,身後石籠“哐啷”一聲,咒枷被打開。
從魏舒跳下去開始,白衣祈一顆心就提到了嗓子眼,他半妖之身,又精通符咒篆棣,清楚凡人和修士,修士和妖的差距。好在那妖豹沒有完全成形,是個東拼西湊成的半成品,魏舒身上挂了彩但好歹解決了,白衣祈知道魏舒殺神之名,但從未看過魏舒打仗時的樣子,最後那一招飛劍投石,上次在南疆怕是隻施展了一分,如今兇獸被死死釘在牆上,沒了生息,方知魏舒砍瓜切菜、串人肉串的殺神之名不是誇誇其談。
剛松口氣,身後石室裡的氣息放白衣祈眉頭緊皺,“這氣味莫不是”,這樣想着,身後鐵鎖鍊摩擦石壁發出一串金石之聲,魏舒回頭就看到這麼一個怪物,黑暗中一張慘白的人臉往外張望,面上眉毛眼睛嘴巴往下撇着,似乎很悲傷,一股濃郁的腥臭讓整個臨淵閣像一壇腐敗的泡菜壇子,那“人”從黑暗中出來,漏出半邊身體,松弛的皮膚耷拉在狗熊一樣的骨架上,腹部一個大洞,腸子内髒挂在骨架上,僅僅與一部分皮肉相連。
“這是什麼鬼東西?”魏舒警惕地盯着眼前的龐然怪物,反手摸上釘到牆裡的佩劍,一使力,佩劍拔出,寒霜劍上血不沾身,又恢複光潔锃亮的樣子。那人面怪似乎被響動刺激,直立上身向魏舒這邊“跑”,魏舒不知這怪物要做什麼,“噗嗤”,劍身沒入人面怪身體,它卻恍如未聞,伏在兇獸屍體上啃咬,最終發出嗚嗚的哭泣。魏舒震驚了,看這怪物啃咬不知所措,怪物的鮮血順着劍身滴落,那怪物邊吃邊哭,到最後竟然發出悲鳴。
人面怪吃完妖獸屍體,一張臉以詭異的姿勢轉向魏舒,悲傷的面上有一瞬在獰笑,魏舒以為自己看錯了,不料下一瞬那怪物突然匍匐着以極快的速度向他爬來,魏舒原地一踏,踩着人面獸的脊背跳到鬥獸場上沿,不料變故徒生,鬥獸場上被下了禁制,不知為何魏舒從看台跳下時絲毫未感知到,此時禁制卻發揮了所用,鬥獸場上一層雷雲,一碰觸雷電閃爍,無數劍意從四面八方而來,魏舒寒霜橫在胸前勉強抵擋,整個人被打入鬥獸場底部,激起的揚塵往上彌漫好幾層,等揚塵散去衆人再看,魏舒仰面朝天,口中鮮血汩汩往外冒。
“阿舒!”
魏舒四肢百骸麻木沒有知覺,看着臨淵閣頂上圓形的夜空,每次出征前他都想過一去不回,沒想到這次真應驗了。兀自笑笑,這樣也好,不過是生如蝼蟻,活着死着也沒有什麼區别,隻是那人要失望了,說好陪他……一身紅衣遮住方寸天空,衣袂翻飛,風獵獵地穿過那人,銀質面具下深眸怒極地看着魏舒,一滴淚不知何時滴到魏舒臉上,想抹去但沒力氣。
白衣祈衣袖裡飛出一張黃符,在空中将那人面獸困住動彈不得,一落地三步并兩步到魏舒身邊,魏舒疼得顫抖,血染紅了胸膛的一進,白衣祈算是個醫者,此時手卻連觸碰都不敢,顫顫巍巍地抱起魏舒,點了幾個穴位封住内髒出血,“阿舒,對不起,我來晚了。”無盡懊悔在此刻也顯得無力,如果一開始他就和魏舒一起下去,他的小将軍就不會如此痛苦。
随着白衣祈下來的還有一人,那人身形瘦削,眼窩雖深但精神矍铄,一身黑色道袍将人裹得嚴實,伸出蒼白枯朽的手将人面獸身上的黃符拿下來,冷哼一聲,“雕蟲小技”,瞬間灰飛煙滅。人面獸沒了限制,突然發狂般向魏舒二人襲來。白衣祈手執玉笛,灌注内裡的笛聲要撕破每個人的耳膜,人面獸聽到笛聲似乎很猶豫,行動愈加緩慢。那黑衣道人見此也拿出一柄與白衣祈的一模一樣的笛子,兩廂樂聲對壘,一高一低,一個悠遠悲怆,一個肅殺淩厲。白衣祈半妖之身本來就受壑都禁制所限,如今已經是奮力一搏後的窮途末路,那道人似乎知道白衣祈在強陳,急轉律調,催動那人面獸。白衣祈感覺體内妖丹越來越灼熱,五髒六腑如受烈火烹烤,鮮血從七竅滲出,臨淵閣内異香彌漫。那黑衣道人嘴角詭異一笑,變本加厲地驅使人面怪,那人面怪的表情擰巴在一起,似乎極痛苦,但卻不得不将尖如利刃的爪子舉起朝魏舒拍下。
“噗——”
一個什麼東西以看不見的速度從人面獸左耳灌入,右耳崩出,白骨森森的爪子停在二人上方,緩緩倒下,再也不動了。悲傷至極的臉上似乎是淚滑落,供人驅使的一生終于畫上了句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