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時她穿着一身月白衣衫,未施粉黛,頭發紮起一束垂在後肩,清秀端正,一雙淺灰色的眸子,卻像寒冰一樣冷落,帶着淡然的灑脫。
女子向夥計要了一杯酒,動作從容優雅,仿佛這喧嚣的客棧與她毫無關系。她端起酒杯,輕輕抿了一口,随後迎着孫傳堯的目光,淡淡開口:“我叫沈持盈,大家稱我為小盈。”
她的聲音清冷如玉,語氣中帶着幾分随意,卻又不失分寸。孫傳堯微微挑眉,目光依舊淡漠,卻并未打斷她的話。
沈持盈放下酒杯,指尖輕輕摩挲着杯沿,目光投向窗外,語氣中帶着幾分探究:“這條是通往郡王府的必經之路。你每次暗殺前,都會這樣熟悉周圍的環境嗎?”
“這要看這種情況,我們不會有固定的行為方式,否則會被别人找到弱點。”
“聽說山雀鎮鎮民武藝高強,人人都是殺手。”
孫傳堯拿起酒碗,往嘴裡灌了一口冷酒,淺笑道:“山雀鎮位置偏僻,人群很雜,民生艱難。官府不肯花心思整頓治安,随我們自生自滅,其實也是不想管我們,在地域和形勢的逼迫之下,這是最适合我們的生存方式。”
沈持盈遠眺窗外的街景,兀自颦眉道:“長安城表面看似繁華鬧市,祥和安甯,實則暗流湧動,危機四伏,十分危險。聽你這麼說來,和山雀鎮也差不多。”
孫傳堯放下酒碗,瞥見碗側雕刻的獸形紋飾,圖案比涼州的精緻很多,到底是長安,連盛酒的瓷器也是輕薄雅緻,做工精良。
“這裡不一樣,長安是李珣生活的地方,我早就想過這裡會更危險,崔利成是一個怎麼樣的人?”
沈持盈道:“東平郡王,平日倚仗權勢,欺壓百姓,被人暗地買兇殺人并不奇怪。至于李珣或許狂妄自大,不過聽聞越王李景宣是一位深明大義,禮賢下士的皇子,将來他當上皇帝,情況會好一些。”
孫傳堯冷言道:“我知道李景宣,早年他被封為越王,封地就在涼州,不過才待了三年,又回到長安,想來不過是走走場子,到也沒幹什麼實事。再說十四年前,若不是李源死了,他也沒有現在的地位。”
孫傳堯對李景宣沒什麼印象,這樣的皇上能有什麼樣的好皇子,不過是為了登上帝位,為自己散布的謠言,讓民心向着自己有什麼過錯?
李景宣在長安遙領雍州府,若是自己殺了崔利成,這麼大的案子肯定會移交雍州府,刑部和大理寺會同辦案,捉拿兇手。在長安,李景宣是自己最大的敵人。
孫傳堯看着碗裡的酒,明晃晃的倒映着午後的日光,轉念道:“你知道這酒叫什麼名字?”
沈持盈略顯遲疑,莞爾一笑:“長安的酒很少會有名字。”
孫傳堯帶着醉意,将手肘擱在桌面上,冷言道:“在涼州我們會給每一杯酒都起名字,就像每段人生都會有一個結局。”
“你現在喝的酒,在涼州會叫什麼名字?”
“長夜将至。不過它也讓我想起七月涼州。七月是樹上結杏果的季節,酒裡加了杏仁水,酸甜止渴。我們會把它存放在地窖裡,放到冰涼才喝。”
“這麼說來,我也想嘗嘗它的味道。”
“夏天去涼州,大街小巷都能買到,現在不行,已經到了初秋,要等到明年了。”
沈持盈端起酒杯,輕輕抿了一口,起意道:“七歲時,父母獲罪入獄,我也因此流落街頭。齊戈在街上找到我,将我帶回客棧。他對我像妹妹一般的照顧,實則看中我的容貌,想着利用我為他辦事,或者讓我的生死對他來說有些價值。”
沈持盈端起酒杯一飲而盡,淡然道:“我不恨他,至少從遇到他那天開始,再也沒過上苦日子。”
孫傳堯望着沈持盈灰色的眼眸,猶如盛夏夜風,清冷靜谧,微笑起來嘴角上揚,臉頰邊的長發在風中輕舞。整個茶樓,甚至在茫茫人海中他隻想看着她。孫傳堯很難說清楚這是一種怎樣的心情,自己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心跳加快,義無反顧的感覺。
不過回到現實之後,孫傳堯依然認清自己隻是一個殺手,沉吟半晌,方才開口道:“有時候,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人生。”
孫傳堯回到城南客棧時,大堂内已是人聲鼎沸。十幾名男子圍坐在方桌旁,喝酒談笑,喧鬧聲此起彼伏。他神色淡然,将手中的靈均長刀輕輕倚在牆邊,随後走到櫃台前,拿起水壺,給自己倒了一碗清水。碗中的水清澈見底,映出他冷峻的面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