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此才剛在屋子裡被師祖壓着念了書,就趕緊過來關照一番青少年心理健康。
彥驚寒也猜出了師父的來意,但是聽到她親口說出來,不知怎麼回事,感覺在師父面前格外丢臉,臉上露出窘迫的神色。
“是我技不如人。”他頓了頓去看甯纖歌,“師父是不是對我失望了?”
甯纖歌伸出手指戳在他額頭上,“傻瓜,你不知道,副門主雖然看上去年輕,其實已經好幾百歲了,你才多少歲,輸給他有什麼奇怪的。”
彥驚寒着實沒想到副門主年紀這麼大,瞪大了眼睛,“真的?”
“我騙你做什麼,而且打架輸了算什麼,以前你像個地裡拔出來的土豆似的,師父都沒嫌棄過,還給你洗澡,現在……”
“師父!都是我小時候的事了,你提這個做什麼。”彥驚寒又羞又氣,坐起來伸手去捂對方的嘴,卻被甯纖歌握住了手掌。
她視線被彥驚寒的手吸引,借着月光去看,他手掌上是厚厚的繭子,泛出青黃色。而用手指去摩挲掌面,摸起來又幹又硬。
彥驚寒下意識就想抽回手,但是被師父緊緊拉着,隻能一動不動,感受着師父手指的遊走。
甯纖歌這四年在妖魔山修煉,也沒有練出這樣斑駁的掌心。她看着弟子全然不似十八歲的手,這金丹中期修為和百家劍法是怎麼習得的,一下子便清清楚楚。她好像看到了弟子沒有師父,全靠自己摸索,日複一日不曾懈怠的修煉生活。
甯纖歌突然湧出許多愧疚。
她忍住心中的情緒,露出笑容,一雙亮晶晶的眼鏡注視着彥驚寒,認真誇贊道:“莫要胡說,試問全天下的宗門,誰家弟子能四年就達到金丹期,也就隻有我家的彥驚寒了,我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我有這樣聰慧努力的弟子,好叫别人羨慕嫉妒。如今得意還來不及,有什麼失望的。”
彥驚寒被師父捧着手,一聲聲誇贊着,此前的挫敗感都一掃而空,整個人如墜雲中,輕飄飄的,四年的努力在此刻都有了意義。
但是甯纖歌說到這裡,卻别開視線,表情有點遲疑,接下來的話斟酌了片刻方才說出口。“倒是我,第一次做門主,也是第一次做人師父,山中無歲月,回來已多年。我後知後覺自己這個師父做得太不稱職,将你扔在門派裡四年未管,沒有盡到做師父職責,也錯過了你的成長,你……你可有怨恨我?”
要問彥驚寒是否怨恨,自然是怨恨的。
她說要教自己學寫字,她說等自己築基期就教禦劍,但字還沒學完,眼看馬上就要築基,她突然說走就走。
她走的第一年,彥驚寒一邊擔心一邊安慰自己忍耐,第二年,他日夜期待師父回來,第三年,再多的熱情都被耗光,隻剩擔憂壓在心裡沉甸甸的,第四年,恐懼委屈痛苦各種情緒化作怨恨,每日催着他廢寝忘食練劍。
但是現在師父回來了,千百種情緒在見到她的瞬間便一筆勾銷。
彥驚寒看着面前的師父,不願說出折磨了自己四年的千百愁緒,隻是抿了抿唇,垂下眼睫,小聲道:“不怨,我知道師父的苦衷。”
甯纖歌松了一口氣,摸了摸彥驚寒腦袋,像是以前一樣。“師父以後不走了,就在門中,以後有什麼問題,随時來找師父好不好。”
随着今夜的幾句話,彥驚寒一顆長滿尖刺的心逐漸化開,癱軟成一團任人揉捏的血肉,像一隻再次被主人撿回去的小狗,輕而易舉地再度露出肚皮,他乖順地點了點頭,“好。”
甯纖歌見弟子表情柔軟了下來,知道他打開了心結,也不再介懷輸劍一事,便趁熱打鐵鼓勵道:“人外有人山外有山,勝敗乃兵家常事,你莫要怕輸,該把眼光放長遠一點。半年後我們就要參加宗門大比了,如今門下就數你修為、劍術最厲害,師父可是期待着你能在大比中一鳴驚人,為宗門掙個臉面呢,現在繼續努力也來得及。”
彥驚寒眼睛亮了亮,“師父想讓我在大比中赢?”
甯纖歌點頭,“自然。”
她并沒有把這個問題放在心上,摸了摸弟子腦袋,又笑了笑,“好了太晚了,我再站在你窗外倒像是個扒姑娘窗戶的登徒子。你趕緊休息吧,我這就回去了。”
彥驚寒并不覺得打擾,但是又說不出挽留的話,隻能看着甯纖歌轉身踏着月色走向自己屋子。直到她進入屋子,關上門,彥驚寒的目光才收回來。
一切好似自己夜裡所做的夢一般,彥驚寒呆坐在床上好半晌,仍舊在回味剛才一切。
夜色逐漸褪去,他方才動了。
……
天玄尊者的屋子裡,天玄尊者躺在床上,被子一絲不苟地蓋在胸前,身體正陷入深沉的睡眠,濃稠的黑暗裡周遭一片寂靜。
突然寒光一閃!
“咚”的一聲,一人突然從房梁上落到他的床上,一把厚重的劍直斬其面門!但是劍在他的臉前一拳之處便停了下來,竟然是被他以手指夾住了。
天玄尊者睜開一雙冷眼,注視着眼前殺氣騰騰的青年道:“殺氣太強是很容易被發現的。”
青年展顔一笑,不見此前的憤怒,端是一派從容鎮定,“是故意讓你發現,畢竟師父以前教我,要愛護老人。”
“愛護老人包括夜裡刺殺?”
“怕你老人家睡到黃泉路醒不來了,給你活動活動筋骨。”
“那我倒要看看,你能不能讓我活動開。”
兩人相視,眼神頓變。
今天的雲霄山,是在乒乒乓乓的厮殺中醒來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