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漸明,屋頂傳來幾聲清脆的鳥啼聲。趙歸夢緩慢地睜開眼。
昨天半夜裡火堆就熄滅了,但是她沒有被凍醒。
反倒是片刻之前,她才感到身上突然一冷,像是有人把蓋在她身上的衣物拿走了。那時候她已經快要醒了。她低頭聞了聞自己,有淡淡的松柏氣息。但是裴珩并不在旁邊。
雨早就停了,夜裡漏水的那幾片地面已經半幹。說句實話,後半夜她确實睡了個好覺,這對于她來說,是非常少見的情況。以前總要疼上一宿。
戟雪門的人總說她脾氣不好,在校武場上從不留情,那道鞭子虎虎生威。那是他們沒這樣疼過。一宿之後,人滿心隻剩戾氣。況且這怪病本身,就會激人動怒。
趙歸夢起身大量了一眼那個瘦削老頭雕像,想了想,走到正面,躬身拜了一拜。變相地藏,好像有點用。要不等她回去以後,也請個到院裡。時不時拜拜,說不定會緩解她的痛苦。
離朔州隻有一天的路程,趙歸夢卯足勁趕路。她心裡清楚,危險尚未解除。前幾天越平靜,今天就越危險。眼下,她隻需要從這一線天穿過去,就能轉到官道。剩下的路程就安全了。
一線天,一線生機。
趙歸夢想過,要不把裴珩安置在某處,等她到了朔州,再找人來接。但這樣做太危險了,裴珩現在基本上已經沒有自保之力。萬一遇見那群黑衣人,基本沒有第二條路。
趙歸夢那天在城裡買了條趁手的繩子,這才把她的鞭子解了下來。
“你抓緊。”趙歸夢把缰繩遞給裴珩。
裴珩把缰繩在雙手上纏繞幾圈,低頭輕言:“趙門使,你打算怎麼過去?”
“怎麼過去?”趙歸夢肆意一笑,她眯眼看着日光,“就這樣過去,看誰敢攔我。”
趙歸夢不怕受傷,這種來自皮膚表面的疼痛和來自骨縫的疼痛相比,根本不算得什麼。相反,這種疼痛讓她更覺刺激,更像活人。因此攔她的人還沒出現,她自己已經戰意盎然了。
裴珩卻道:“既如此,讓我來開路吧。”
他開路?趙歸夢疑惑地眯起眼,這就好像讓瘸子去踹門,除了吸人眼球,不知道還有什麼效果。
可是裴珩閑遠自适的眼神,讓她起了好奇心。
好嘛,那就看看吧。不行的話,還有她嘛。
兩側的山崖高聳入雲,上方天空被擠壓成一條狹窄的縫隙。兩片山壁之間的小路最窄處僅有三尺來寬,隻能由一人打馬而過。
這是初春。西北的樹沒有并沒有非常茂密的樹葉,那些光秃秃的枝桠毫無規律地伸向天際。沒有樹葉的阻擋,但是這些山奇形怪狀,不知在看不見的地方都隐藏着什麼。
寂靜,籠罩着這裡。
突然,一陣哒哒的馬蹄聲,打破了這片寂靜。
那是一匹白馬,馬背上伏趴着兩個人影。白馬高昂頭部,四蹄騰空,如風馳電掣,闖進這一線天。
就在此刻,兩邊的山背後突然闖出數十個黑衣人,沖着白馬而去。
白馬仰天嘶鳴,白色的鬃毛在風中飛揚,在它身後揚起一道黃色的沙塵。
“铮——”
黑衣人拔劍出擊,白馬卻一點不停。黑衣人立于馬背上,抽出背後的箭矢,朝馬背上射去——
射中了!
他心中大喜,朝四周招了招手,讓大家聚攏而來。幾人非常小心地朝着地上的兩道身影走過去,提劍橫擋在身前,做出準備,格擋的姿勢。
地上的兩個身影被他一箭貫穿,一動不動,更重要的是,居然一點血也沒流出來。
這太不對勁了。
黑衣人擰眉,用劍挑開其中一件外袍,那裡面竟然是鼓鼓囊囊的稻草!
那稻草人居然有個腦袋,用白布包着,上面歪歪扭扭地用黑炭畫了個笑臉,躺在地上一動不動,笑眯眯看着這一圈黑衣人。
居然嘲諷他。
黑衣人自覺受到了嘲笑,心跳加速,眉頭緊擰,舉劍朝着那個白面笑臉重重刺去。
“叮——”
那個白腦袋竟然不是空的,他這一劍刺進去,感受到了一股阻力。
“當心!”旁邊人也覺得不對,出聲提醒。
但是已經來不及了,隻聽得“轟”的一聲,那白白面笑臉突然爆炸,一陣沖擊力從内向外擴散,将圍着的這一圈黑衣人轟然炸飛出去。
黑衣人仰面躺在地上,面巾已經與臉上的皮膚融為一體,燒得看不出原貌。他無力地吐了口鮮血。
眼前的一線天忽然被一道紅衣身影遮住,他看着紅衣少女對他笑得甜蜜,心中警鈴大作,伸手去拿劍,可是他幾乎沒有力氣,手指動了動,竟然拿不起來。
“不要勉強自己了嘛,”紅衣少女體貼道:“這麼沉重的東西,我幫你拿。”
他眼睜睜看着少女從他指尖拿起那把他随身攜帶了十幾年的劍,對準他的胸口,歪頭一笑:“感謝我給你個痛快吧。”
胸口傳來劇烈的疼痛,斑斓的陽光透過枝桠照進他的瞳孔,瞳孔中映着兩道相攜而去的背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