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束在建康城獨自人居住,春祭剛了,今日又休沐,“急事”想必是托詞。
這是不願再見面的意思了。
他在心中苦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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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束匆匆離開人群,騎着馬拐入一處民巷。将馬拴在門邊,掏出鑰匙打開銅鎖,卻因心思焦躁幾次未成。終于在他耐心将要告罄之際,鎖開了。
他向四周看了又看,旋即一個跨步邁過門檻,快速掩上大門。
程束如此急着回來,一方面是不想與越承昀再作交談,另一方面——
他背靠着大門,側耳聽着附近的動靜,又等了一刻,見并無異樣,這才在門内落鎖、向屋内走去。
另一方面則是,近幾日,他總覺得有人跟着自己。可猛地回頭,附近又沒有可疑之人。料想是與越承昀攤牌後,自己過度緊張了。
對于這個昔日舊友,縱使他與自己徹底了斷了,程束也不得不承認,越承昀與自己心性截然不同,他不是會背後捅刀子之人。倒是自己……
此刻,程束心底難得有了一絲歉疚。可想到抽屜中新得的錢财,這點歉疚便猶如将要燃盡的殘香上的最後一縷青煙,不用吹就斷了。
他揭開抽屜上的小鎖,伸手去摸,手心金錠的重量讓他頓感愉悅。可旋即,他忽然想到那個神秘人已經幾日未曾聯系他、給他下達新的指令了,又緊張起來。
莫不是自己與越承昀的斷交壞事?也不能吧,自己與他争吵時沒有旁人,無人會知曉此事。況且人生在世十數年,誰能保證友誼長存?
思來想去,程束又恍惚覺得高官厚祿的許諾要消散了。一咬牙,撕下一張紙條,提筆寫了什麼,喚來一隻不起眼的灰色鴿子,将紙條塞進它腳邊的小筒中。
看着展翅飛去的鴿子,程束有些忐忑。
這隻鴿子一向隻作收信用,自己從未主動傳訊。神秘人每隔一些時日便會在夜間傳來新的消息,随後自己位點食,留這灰鴿待上一宿,第二夜它便會自行離去。可眼下這隻鴿子自上次來這後便再未離開,實在古怪。
此番主動放飛,瞧它飛得迅疾,想必能找到歸路。
自己此舉不過是積極辦事,想要盡快得到下一步要做什麼罷了。對!積極辦事!那大人定然不會生氣,說不定還會更加欣賞自己。
程束安下心來,在心中給自己打氣。又把玩了一番金錠,心滿意足地将抽屜合上,仔細鎖好後走向床榻,他決定先行歇息再等待新的指令。
可程束沒有注意到,在他掩住房門後,不起眼的角落裡,一根細香正悄悄燃起,散着淡淡的青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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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隻灰色的鴿子在巷中低空掠過,吸引了幾個半大孩童的注意力。蓋因城中白鴿常見,這種顔色的鴿子卻甚少碰到。
大一點的孩子舉起彈弓瞄準,卻隻是擦過了灰鴿的翅膀,将它身子打得一歪。很快,鴿子又踉跄着向前飛。那孩子不死心,又蓄力打出去一顆石子,這下終于正中翅膀,灰鴿掉了下來,卻掉入了一名素衣女郎的懷中。
越素吟今日出府是為買書,回程時抄了近路,誰知卻天降一隻鴿子,筆直地砸在手中裝着書的包袱上。
見來了個陌生大人,為首的孩子有些畏縮,但還是強壯鎮定開口道:“這是我們的鴿子,你還給我們。”
越素吟看向懷中的灰色鴿子,又看向那幾個孩子,以及努力向身後藏手中彈弓的發話的孩子,心中大緻了然。
料想是見這鴿子新奇,他們想捉去玩玩罷了。
“你的鴿子,為何要用彈弓打下?”看着面前漸漸漲紅了臉的孩子,越素吟闆起了臉,佯裝生氣的模樣。
可還未等她繼續說話,幾個孩子卻一溜煙跑了。
越素吟愣在原地,本來隻想提醒他們小心一些,沒想到這群孩子竟這般膽小。心中歎了口氣,這才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鴿子上。
灰鴿胸膛微微起伏、氣息微弱,隻是翅膀折了大半,再也不能飛了。
還是先帶回去吧,越素吟心有不忍。
她伸手擡起灰鴿的翅膀摸了摸,卻忽然發現,這隻鴿子腳邊綁了個小筒。因它先前在包袱上扭曲掙紮,小筒的蓋子開了,裡面的紙條掉了出來。
越素吟一驚,這隻鴿子竟是傳信用的?
想到旁人的信件不可看,越素吟感覺懷裡揣了個燙手山芋,有些後悔。
正欲将紙條重新塞回去,紙條上熟悉的字迹冷不丁撞入眼中。那一瞬間,越素吟神情凝滞。
愣神了片刻,她扭頭看向四周,見并無人留意此處,便快速将袖子掩住灰鴿,朝着府中跑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