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多謝你。真的多謝你,文姐。”阿穎謝過她,忽然想起些什麼,問道:“文姐,我想請教……”
“李雪鳳小姐,”阿穎重新回到審訊室,語氣神情已經變作堅定:“我要跟你重新确認一遍口供内容。你剛剛提到,當天你給阿婆注射了胰島素後,阿婆出現中風和肺栓塞症狀,期間你為她注射抗凝血劑肝素,試圖挽救她的生命,但沒有效果,最終阿婆死亡。是嗎?”
“是。怎麼了?”仍是一貫的反問口吻。
“法醫檢測結果顯示,阿婆生前可能被注射了過量的纖維蛋白原,而它作為凝血劑,可能是導緻阿婆發病去世的物質。對此你怎麼看。”
“我能怎麼看?你們的法醫怎麼看,我就怎麼看。”
“你在為阿婆注射藥物期間,有沒有離開過她,或者讓别人暫時接手藥械?”
“沒有。怎麼了?”
“也就是說,隻有你一個人有機會為阿婆注射藥物。”
“我怎麼知道在我之前有沒有人可能下過手?你是警察,你問我,我問誰?如果是我要殺婆婆,我為什麼不把留置針銷毀,還把它好好留着,等你們發現之後來審我?”
“保住那枚留置針,是因為你需要自證清白,證明你不是兇手。也可能是因為你對阿婆抱愧。”阿穎說:“因為有人暗中對藥物做了手腳,但你粗心大意沒有發現,仍然進行了注射,最終導緻了阿婆死亡。”
“你胡說什麼!”李雪鳳的臉瞬間漲紅。
“按照醫生的處方,當天你需要給阿婆注射兩劑藥物,一劑胰島素,一劑肝素。對吧,李雪鳳小姐。”
“是!怎麼了?”
“據我所知,纖維蛋白原多為凍幹粉,要冷藏保存,等到注射前才用水溶解,溶液為無色或微黃色透明液體。胰島素需要冷藏,使用時加入生理鹽水中。肝素則常保存在安瓿(密封玻璃瓶)或預充注射器中,室溫即可。我們先假設兇手不是你。如果兇手想要用纖維蛋白原替換掉肝素、或者将纖維蛋白原攙入肝素中,顯然因為容器的原因幾乎不可能實現操作。但胰島素是你從冰箱裡取出之後現場用生理鹽水配的,兇手也很難在你配制溶液時動手腳。所以問題便出在中間——你在使用留置針分兩次給阿婆注射不同藥物時,中間需要用生理鹽水沖管。這瓶生理鹽水,是你日常放在外面的,其餘人很容易接觸到。如果兇手不是你,那麼兇手隻可能将纖維蛋白原的凍幹粉摻進這瓶生理鹽水裡。”
李雪鳳緊咬着嘴唇。
“或許是因為兇手調配的纖維蛋白原溶液剛好接近于無色,又或許是因為你的疏忽,你沒有注意到這瓶 ‘生理鹽水’有任何異常,于是你照常用它為阿婆沖管。正常情況下,為病人沖管時應當密切留意病人的反應,輕輕分段注入液體,每推入部分液體,都要稍作停頓。但那天不知為何,那天沖管的30秒内你依然沒有第一時間留意到阿婆身體的不良反應。”
“你知道什麼!根本不是我沒有留意到,是老人家太過能忍!”雪鳳雙眼充血,眼眶裡溢出了淚:“她總是以為忍一忍,捱過去,就能給兒孫省下麻煩!在澳洲的時候,雙腿明明已經有病,一直忍着不去看醫生,忍到骨頭都彎了,才回香港做手術。中風也是……都已經眼歪嘴斜,說不了話了,竟然能忍着、拖着,等細舅把她送去機場,坐幾小時飛機回香港搶救……跟她說了幾千遍,不要忍,不要把小病拖成大病,她就是不聽……”說着,雙眼眼淚滾落,嘴唇不住地發抖。
她哭得令阿穎動容,動容之餘卻不免疑惑:幾乎所有人都認為老人偏心不寵愛李雪鳳,她竟還如此深切地愛着阿婆麼?
阿穎摸摸口袋,掏出一包紙巾,抽出一張遞給她。
看着李雪鳳揩幹眼淚,阿穎繼續問:“纖維蛋白原需要冷藏,所以兇手極大概率就是你們家族内部的人。你心中有懷疑對象嗎?”
既然對阿婆抱有如此強烈的感情,該很想讓真兇落網吧。
李雪鳳道:“搜證推理,那是你們的工作。”她迅速恢複了冰雕般的樣貌。
她如此固執地拒絕指出懷疑對象,到底是想回避包庇罪,還是想保護什麼人?
還是說,真相其實是那一種尚未被完全排除的可能性——李雪鳳就是兇手?
阿穎的待審訊清單上,還有林子善、任芝若、林子明、蔡維屏、林茹、林茯、林重等七個人。
阿穎的直覺告訴她,長子林子善夫婦身上背負着太多東西,恐怕不易撬開他們的嘴。
但次子林子明夫婦身上嫌疑又太重,她不想在沒有掌握足夠證據的時候打草驚蛇。
她決定從林子明的三個孩子入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