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阿爺走咗。”短短五個字,把正在警署值班的莎薇炸得大腦一片一片空白。
她好像有一瞬間忽然聽不懂廣東話。
她覺得廣東話好恐怖,她不想懂。
她整個人是懵的。
自從發現阿爺和“那個女人”走到一起,她心裡怨恨阿爺對阿嫲的薄情,打心眼裡瞧不起他,不願再搭理他,但當他真的一下子走了,莎薇才發覺自己的親情像泉水般汩汩湧出。
阿爺也和阿嫲一樣,很偏愛她。
阿爺記得每一樣她愛吃的東西,隻要一有機會就買買買,買到她吃膩了為止。
她都快三十歲了,有工作能掙錢了,逢年過節阿爺還會和阿嫲給她包一個大紅包悄悄塞給她。
她給阿爺買點什麼東西,阿爺總會說她亂花錢,說“女仔不可以沒有自己的錢”,讓她“要知道存私房錢給自己”。
阿爺那麼倔強固執要面子的人,從前跟她吵了架,作為老人卻會先向她服軟認錯。
……
“究竟發生什麼事?阿爺怎麼會……”
“你來醫院吧。北區醫院。”父親因悲痛而沒有什麼力氣跟她多說,隻簡短地答道。
阿永開車,送莎薇去醫院。阿盈也跟着。
莎薇坐在車裡,大腦喪失了思考的能力,隻眼睛直直地看着黑暗裡路燈下窗外樹木向後飛奔。
北區醫院的長廊白得過分,每一寸瓷磚反射着冷冰冰的白光。空氣裡彌漫着消毒水和某種腐爛物的混合的味道,像一根無形的繩索,勒在莎薇脖頸上,勒得她頭暈目眩喘不過氣。
莎薇到達病房時,眼前赫然一張蒙着白布的病床。
白布把阿爺整個蓋住,臉也蓋住,所有儀器都已經撤下。
她看不見阿爺,但那就是阿爺。
她的父母、姑姑一家三口還有幾門親戚都在,“那個女人”也在。大家圍在病床旁,或坐或立,都在等她。
那白布下面就是阿爺。
莎薇意識到這個事實時,雙腿登時軟了。阿永和阿盈在旁左右将她架住,然後緩慢地扶着她,一步一步挪近。
莎薇擡起手,手在顫。她應該去掀開那塊布看祖父最後一眼,但她整個人都在抖,她不敢面對也不想面對。
她停住了手,問:“阿爺……究竟是什麼原因?”
旁邊的一名大緻是醫生裝束的人解釋道:“今下午突發急性心力衰竭和腎衰竭。”他頓了頓,說道:“小姐,你可以掀開看看,見最後一面,之後我們要對死者進行屍檢。”說這樣冷血的話雖然于心不忍,但這樣的場面在他職業生涯裡到底見得多了。
“屍檢?阿爺的急性心力衰竭和腎衰竭,都很反常,是麼?”
“死者就診時,身體中血鉀異常偏高,血壓極為不穩定。考慮到死者生前有高血壓病史,長期服用降壓藥,懷疑生前曾攝入補鉀劑和僞麻/黃堿等影響降壓藥藥效的物質。死者在今日發病前并無其它不适,也沒有去醫院或診所的就診記錄,相信補鉀劑等都不是他自己本人獲取。剛剛幾位家屬對死因感到疑惑,一緻要求進行屍檢。”
莎薇聽了,幾乎沒有經過思考,本能地便沖到“那個女人”面前,揚手要扇她耳光,被左右兩名同事攔住了。那女人跺着腳揮着胳膊哭号道:“老人家剛走,你們就合夥欺負我……老爺子喂……你睜開眼看看喂……”
阿爺竟然死于非命麼……
有沒有可能,那女人就是因為她前些天那句“七年”的話,才對阿爺動了殺機?
莎薇雙手捂着臉,面對病床,緩緩跪倒在地,伏地痛哭。
若真是如此,若阿爺的死真的與她那句話有關,她又有什麼面目再見阿爺這最後一面?
莎薇最終由阿永攙着,顫着手,迅速地将白布掀開一角,隻勉強看了一眼,不敢看清,便迅速蓋上。她伏在阿爺身上哭,可是阿爺已經沒有了溫度。
最後是母親走上前,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發,手上使力,握着她手臂将她一點一點扶起來,到一邊坐下休息。
法醫和助手将病床推走。阿盈跟過去幫忙照看。
莎薇整個人都在發抖,絲毫沒有做任何事情的能力。
這時“那個女人”從懷裡掏出一張紙,說是老人家生前立的遺囑。
毫無意外地,遺囑上說要将全部遺産贈與她,鄒琪琪。
莎薇的姑姑聽了暴怒,當即就上前揪着她的臉與她厮打:“你這個賤人!就是你害死我老豆!你竟然夠膽拿這樣的東西出來!我打死你!”
鄒琪琪抓着她的頭發還手,絲毫不覺理虧地回罵:“你說我害死你老豆,你有什麼證據?我知道你們都嫌我圖他的錢,講得好像你們不圖錢!你們生怕他和我結婚,不就是怕他的錢将來到不了你們手上麼?你們如果不圖他錢,為什麼不願意看着老人家晚年跟我開開心心的?你們——”
莎薇的父親見那女人竟敢打自己的姐姐,揚手劈頭蓋臉就是一巴掌。
男人力氣大,鄒琪琪當即被打倒在地。
莎薇父親還不解氣,還想揍她,莎薇的母親忙撲上來抱住他阻攔:“男人打女人已經是不妥……她是賤人難道你要同她一樣賤格!”
阿永也連忙上前分開兩邊:“不要打架。有話好好說。”
鄒琪琪連忙指着他道:“阿Sir,你是警察,你看到的,他們先動手打我啊!”
阿永瞥一眼莎薇,隻“嗯嗯”兩聲敷衍她道:“現在最要緊的是确認老人家死因和遺囑真實性。”
有醫院方面佐證老人死因可疑,再加上莎薇家人對遺囑的真實性提出質疑,經阿永向上報告,鑒證科和刑事調查科立即介入。鄒琪琪和莎薇家人都被帶到警署錄口供。
莎薇在警署陪着家人,整個人都如同行屍走肉,對于時間的流逝毫無知覺,仿佛一個機器人,隻能對外界的信息做出程序既定的反應。
莎薇母親安撫着父親,把他的頭靠在自己肩膀。
莎薇看着母親安撫父親,知道他們其實還相愛。母親對父親心軟,父親對母親依戀。
當初他們分開,其實本就不是因為夫妻之間感情破裂,而是因為一件涉及莎薇叔叔的事,在這件事上父親重傷了母親的心。
莎薇看着相互依偎的父母,心裡隐隐盼他們破鏡重圓。
她不會阻攔母親離婚。但她也希望一家三口在一起,像從前一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