旺角警署送來的線索,仔細追查過後,當然又是一場空。
阿穎不知道自己為何明知大概率是一場空,還對它抱有希望。
兩個月以來,她見過一百多名證人,已經失望過無數次。
“你還隻是高級警員,你隻需要負你一個人的責任。”林Sir這句話,她接受不了。
無論身份是警員、高級警員、高級警司,還是警務處處長,她都會全力以赴破案。做警察是她小時候的志向。她想守護這座城,盡管這座城有很多缺點,盡管這座城日漸沒落,盡管有很多人離它而去。
“你還隻是高級警員,你隻需要負你一個人的責任。”這句話從一名高級警司口中說出來,她覺得諷刺:我盡到了我作為高級警員的責任,那你呢?你盡到作為高級警司的責任了嗎?你怕擔責,你連做決定都不敢。
“你還隻是高級警員,你隻需要負你一個人的責任……”阿穎越重複這句話越覺得荒謬可笑。
等等。
她忽然意識到,自己好像理解錯了林Sir的話。
“你還隻是高級警員,你隻需要負你一個人的責任”,換句話說,如果她肯将自己後續一切行動都歸于個人而非警署,那麼就算後續失敗,隻要她肯引咎辭職就夠了。
說得再明白些,林Sir的意思是:可以把案件當做謀殺案去查,但要以個人的身份。高層不會給你明确的許可,成功便成功,若失敗,便以個人的身份失敗。隻要不要連累整個警隊,就可以。
“真是個老狐狸……怪不得能坐到現在的位置。”阿穎暗暗苦笑:“如果我成功,他可以分走一半功勞。如果我失敗,他也不用負太大責任。”
但不管怎樣,他算是默許阿穎去查了。阿穎還是對他抱有感謝感激。
為了查案,阿穎需要在各類證人面前“假傳聖旨”。
考慮到現在消息傳播速度之快,她一旦“假傳聖旨”之後,就必須速戰速決,否則她很快就會被戳穿、被傳媒攻擊、被CAPO和IPCC調查,最後白白丢掉工作,可能還要坐監獄。
在行動之前,她必須周密計劃,務求一擊而中。
莎薇這晚又是夜班。阿穎則是自願加班,留在警署翻閱資料。
莎薇想更多地參與進案件,有心示好,給阿穎沖了一杯咖啡,遞到她手邊:“Madam,我知你最近都好辛苦。如果有事需要幫手,請随時找我。”
阿穎回身看着她,微笑道:“你都好辛苦。”但終究沒有交付她任何任務。說罷便低頭繼續工作了。
莎薇今晚負責接聽999熱線和協助街面巡邏的調度。
香港的治安很好,大部分時候都沒有嚴重刑事案件,山頂警署因為轄區偏僻,報案都少。
淩晨一點鐘,莎薇接到一通報案電話,電話那頭是個語氣焦急的中年婦人,說有中年男子半夜拍她家的門,不知道是不是強盜或是來踩點試探的小偷,怕有事。莎薇記下地址,按流程派附近巡邏組過去查看。
半個小時後,巡邏組回報男子住在同一棟住宅樓的不同樓層,隻是喝醉之後找錯家門,被鄰居誤會。虛驚一場。
莎薇聽完,動手更新報案記錄,同時莫名想起父親。
父親也常喝醉,喝醉了就鬧笑話。
若不醉酒,她父親大概是個滿分一百能得九十分的父親,一旦醉酒,便不及格。
父女倆已經幾個月沒有聯系了。幾個月前,父親做了過分的事,把母親傷到提出離婚,也傷得她不肯理他。
父親曾經給她發短信、打電話、賣可憐,主動求和。
但她的氣遲遲消不了。
後來父親也有父親的自尊,便不常聯系她。
幾個月不通消息,值班時忽然聽說别家醉漢的荒唐事,她代入醉漢家屬,覺得十分氣憤,但同時也未免有些擔心自己的父親。
從前父親醉酒後,都是母親和她在旁邊給他灌解酒湯。現在母女兩個都不在家,父親和阿爺(祖父)一起住,相當于醉酒之後沒有人管他。
也不知道父親身體近來好不好……
日子久了,雖然父親帶給她的傷害猶在,但到底前面三十年父親很疼愛她,她也不是絲毫不念他的好。
莎薇拿起手機,猶豫了片刻,還是給父親發了條短信,說下午要回家看看。
回母親那裡補覺起來,看見父親回了一句:“好。時刻歡迎。”
心裡不免覺得父親是有些卑微可憐。
跟母親說要回家看看,母親點了點頭,又不忘囑咐:“他到底是你阿爸。見了他,好好說話,不要吵了。”
莎薇“嗯”地答應着。
回到在粉嶺的家,隻有父親一個人在。
莎薇問:“阿爺呢?”
父親答說:“跟人出去打牌了。”
莎薇“哦”了一聲。
換鞋進客廳坐下,一時無話。
“最近工作還忙嗎?”父親給她倒了一杯水,先開口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