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聲不啻于平地一聲驚雷響起,衆人回頭四顧。
跪倒在地上被那些鮮豔的毒蛇捆成麻花的、打手們一見來人,如久旱逢甘霖,眼睛刹那間就亮堂起來!
衆人擡眼看去,見是一個頭戴幅巾,身穿深藍色寬袖深黑色寬對領開襟氅衣的中年男子。
姜滿先前在後山廚房面試的時候,正好也碰見他了。
她記得,第一個嘗她菜的正是此人,也就是那一次,他一下子選中了她的手藝。
他是……山長!
姜滿看了一會,她認出來人以後,就連忙上前晚去彎腰行了一個拱手禮,“山長。”
不過他似乎沒有認出是她,他嗯了一聲,移開視線看向那個站在台階上的人。
山長看了看那個不生聲色的人,又看了看地面上膝行寫他靠攏的仆人,他看見他們衣裳上、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蛇,大的小的,粗的細的……
山長微不可查地蹙了眉,他直接看向台階上的人:“這位公子……你令手下縱蛇逞兇,這是何故?我和我家仆們沒得罪你吧?托一句大,我年紀大,也還當得公子一聲叔伯。公子給我個面子,放了我的家仆。”
慕容徵還沒發話,他身後的青翼就冷笑一聲,“大人,你托大托錯地方了。”
山長素來是個極其注重臉面的人,他也曾在朝堂為官,隻是因為交友不慎,誤寫反詩才觸怒了先帝,因此被革職查辦。
幸而家中從前經商,尚有老底,他祖上蔡公去在前朝何等風光,傳到他這一代,已經衰落了,隻能寄居在這江南息山,半是隐居避世,半是教書育人。
隻是瘦死的駱駝比那大,讀書人生平最好臉面,他如今當面被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少年下臉面,一時間臉色很不好看。
姜滿看看一臉冷笑,橫笛在手的青翼,仿佛隻要慕容徵一聲令下,他立即吹響笛子,操縱那些毒蛇将面前那個臉色陰黑的中年男人咬死。
慕容徵輕輕笑一聲,輕聲道:“輩分暫且按下不表,不妨先來說說前因後果。你縱容家丁仆人,來到我的住處,還縱容他們要綁我徒弟去青樓做妓。怎麼,蔡家已經破落成這樣了?”
山長聽見面台階上的男子輕飄飄指責自己祖上,臉上一陣青紅交接,他本是極擅言辭之人,這輩子隻在同先帝的交談上吃過虧。
他蹙眉問:“我何時派他們綁你弟子?”
青翼搶在慕容徵前面回答:“你們來綁的不是姜滿嗎?”
山長糾正說:“我隻是令他們來請人,并不曾說綁人,也沒有吩咐他們把姜滿送青樓去。”
青翼冷笑:“好個讀書人,今日這樣,明日那樣,朝令夕改,巧舌如簧!”
這話說的更是直擊讀書人的命脈。
山長仍舊沉着臉,不吭聲,雙方就這樣對峙起來。
姜滿才去看慕容徵,他沉默着,月光傾斜下,他深邃的眉目之下是連成利落線條的唇筆。
但僵局從事需要人去打破的,姜滿思索片刻,向前走了一步,正面看着山長。
她說:“山長,我就是姜滿。”
那山長一聽這話,冷哼一聲,說:“姜小娘子,你好大排場。昔日我見你一介女子,身上還穿着我黑白學宮學子的服飾,孤身前往後廚找活幹。我賞識你的手藝,按理說合該一日三頓飯都要你做,可我憐惜你工讀不易,隻要你每日做兩頓。工錢也開得大方,你說說你今日飯菜裡放了什麼,竟害得我夫人堕下胎兒來!”
姜滿蹙眉,她目光直視山長,再上前一步,“山長自問對我體恤恩重,我心中都明白。我也日日銘記您的恩德,好,我再問您,你我遠日無怨,近日無仇,您也待我不薄,我先前做的飯菜都沒出問題,為什麼偏偏今日出問題?我自問也不是蠢人,既然知道一旦大人和夫人吃用送去的飯菜,隻要一出問題,頭一個跑不掉的就是我。”
山長順着她的思路一捋,一愣。
她繼續上前,二人之間距離甚小,“既然如此,我為什麼要自毀長城?為什麼要明目張膽害你與夫人?我我有此心,躲在暗地裡害你夫妻二人不好嗎?每日偷偷把握劑量,既能壞你夫婦身體,又不緻死,查不到我頭上,這樣不好嗎?我何以連這點日子都不能等?”
山長臉色微白,他的眉頭一下子團簇在一起,像是兩條粗壯、多毛的兩條青蟲。
姜滿見他這樣子,似乎被她說動六七八分。
竈已燒熱,差的是烈火烹油啦。
“這……”山長猶疑。
姜滿趁熱打鐵,道:“山長提拔我一場,若是要找出賊人也不難,不如讓我瞧瞧中午送的那飯菜,我倒要瞧瞧,誰在我的飯菜中動了手腳。”
山長思索一會,點點頭,右手一招,後面一個男仆舉着木托盤上前,揭開放在上面的白布,露出了幾道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