衆人貓在冒出的草叢裡,此時萬裡蒼穹如漆,清輝皎皎,烏雲似潮水在天幕上翻湧。
這樣突兀的聲音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即将劃破黑暗的布袋子,令衆人都要暴露在敵衆面前。
心中俱是“咯噔”一下,心情更是跌落了谷底。
衆人都各自的思量,不過此時此地已經不能容許他們用時間來思考了。
“殺——”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挑的頭,耳邊傳來一道刀兵相撞的聲音‘當啷’!
原本伏在草叢裡面的衆人,迅捷如花豹樣的躍将起來,雙方交鋒時,山頂木寨上頭的火光驟亮,映照清楚了刀光劍影、血肉飛濺。
“姜滿,你去後面貓着去!”李捕快攔住從後腰拔出兩把鋒銳殺豬刀的姜滿,他暗自後悔,心想真是吃多了米酒,就像他婆姨說的,腦子都喝得生鏽了!
他竟然同意了帶一個女娃娃來參與這麼危險的任務,他與姜寶山相識多年,姜家沒有兒子,說起來姜滿對于姜家的意義就跟大兒子沒差的。
“小心!”姜滿忽然小牛犢子樣猛地撞開李捕快,使了多年的殺豬刀,手比腦子快。空中傳出一種刀刃破空的聲音,刺啦一聲後更是一道幾乎撞穿耳膜的刀兵相碰的聲音。
李捕快兩眼一黑,生怕自己沒法跟老友交代,連忙去瞧。
還好,還好。眼瞧着這大侄女真是好功夫,一手一支殺豬刀,舞得虎虎生風。
那些白鶴山的宵小幾個人圍攻,都沒能打過。反倒是他們這些瞧起來健壯勇猛的男子們,被這樣一個嬌嬌小小的姑娘逼得連連倒退。
李捕快暗自點點頭,這才放心下來。
他左手大拇哥【1】一推,瞬間将腰間的那柄彎刀抽出,同源源不斷湧上來的白鶴山匪衆纏鬥起來。
俗話說,雙拳難敵四手。這些馬匪有意誘她到偏僻處,群狼環伺,叫她孤立無援。
他們原沒有料到這白鶴山竟然有這樣多的人,摩接擦踵樣的人擠人,偏偏手裡都是利刃。衆人似乎都殺紅了眼睛,血赤糊拉的場面,活似人間煉獄。
姜滿雖然力氣比尋常男人大,到底一個人的力氣還是難以與多人抗衡。她素日圖方便,梳了兩個雙環帖耳的發髻,用石榴紅的發帶綁住。她的臉型不似時下女子那樣圓潤,偏窄細、俊美,一身石榴裙顯得她膚色雪白,手裡攥緊的兩把殺豬刀還在不斷滴血,哒哒哒流入泥土,滋養了草木。
更顯得她整個人别有一段妖冶的風緻,她雪白的頸側适才被刀尖斜斜貼過,差點整個脖子都要連根削了去。鮮紅的血殷紅了她的頸。
偏她被人團團圍住也絕不求饒,她咬牙道:“仗着人多,好,那就放馬過來吧!”
姜滿的不屈,在白鶴山的馬匪們看來,她就像風中妖冶的一朵鮮豔的斷頭花——紅山茶,濃豔、決絕,不似人間物。
馬匪多年仰仗占山為王,手裡有刀劍,不服的人砍菜切瓜般老早送到閻王爺那點卯。
他們卻親眼見識到這嬌俏玲珑的小少女,手中的殺豬刀仿佛長了眼睛,已經送了他們不少弟兄也去地下點卯去了。
多數人心存忌憚,也有秉持着‘牡丹花下死,做鬼也風流’的信念。馬匪裡面有起了邪念的揚聲,輕佻道:“小娘子,你最好還是放下武器,瞧在你顔色生得好。咱們做爺們兒對你疼惜些,你束手就擒,爺們兒大度一回,饒過你性命。隻要你願意,咱們這兒……嘿嘿,多的是情哥哥、愛哥哥陪你良辰美景。”
姜滿是死過一回、前世有過人事、生育過兒女的人,所以馬匪們妄圖用低俗、浪蕩的言語引誘她,那可真是打錯算盤了。
她固然很惜命,上天恩賜了她重新來過人生的機會,瞧着今日萬分兇險,眼見的要死在這裡了。
難道真的是老天爺念惜一場,她操之過急,太想守護家人了,太想變強大了……
她是甯死也不肯叫那些賊人侮辱自己,人生果真是難以預料。
姜滿漸覺體力不支,她被馬匪們合力圍在一個越來越小的包圍圈裡。
放眼望去,馬匪們手頭各持有一柄彎刀,火光照耀下的刀刃因為殺生太多,冰冷的刀刃卷起了邊角。上面挂着淋漓的鮮血,順勢滴落。
哒——
她望着越來越小的包圍圈,心中煩躁,忽覺喉頭一股腥甜湧上來,隻覺得兩耳轟鳴,眼前空白。
姜滿左手上的尖刀锃的一聲滑落在地,她用手掌去撐額頭。心中不免祈禱:“阿娘,阿爺,阿奶,這回是真的得保佑我了。你們不要真的像我爹說的,隻吃貢品啊......”
興許是祈禱起作用了,姜滿聽到有人擋在了自己前面,也不知道眼前人使的是什麼兵刃。不出幾個呼吸的時間,她耳邊響起了一陣刀刃入血肉的聲音,活像大型屠宰現場。
她強撐着逼自己去撿地上的尖刀,又勉強自己站了好一會兒。這才擡起眼睛看去,眼前是一個身着冷青色長袍的男人,他背對着她,左右使的一柄柔軟異常的軟劍。
手中劍似乎也受到了劍主人的心念,争鳴戰栗。那人身姿皎皎,武藝卓絕,手中利刃削鐵如泥。
不過幾個拼殺,地上已經擺滿了咕噜噜滾動的腦袋,還有沒有頭還在抽動的屍首。
姜滿覺得面前的人有些熟悉,她揚聲道:“多謝你救我。”
那人一頓,左手迅捷利落一揚,一顆圓溜溜的東西滴溜溜滾落。血水四濺,如漫天花雨灑落,漆綠的草木上斑斑點點,潤物細聲。
實在是——
太絕了!
明明是這樣血腥的場景,卻莫名有一種驚豔的美感。
這必然是一位武藝高強的強人呐,姜滿心想,但腦子裡忽然想到了那片讓她覺得異常熟悉的青色布料,心頭微動。
适才救她的人微側過臉來,眉目無不精細、唇鼻起伏如岡巒體勢。
下一瞬,那人忽然完全轉過來,神色清泠。他提一道軟劍向她躍來,但見他足尖輕點,竟是借了地下那株柔弱野草的力,身輕似燕,仙人般飛來。
姜滿已經愣住了,神色複雜地望着這個救她的‘強人’。竟是慕容徵,她那‘柔弱不能自理’的夫子,還記得,今天她給她正骨的時候,這人面色青白,跟随時都要厥過去了一樣。
哪裡像現在,他殺人不眨眼,活像個夜叉。
但眼下顯然也不是想那麼多的時候,慕容徵轉眼翩然而至,她還記得适才他那場堪稱驚豔的‘屠殺’。
雖然她的手底下也有幾條性命,但她是個屠戶,實實在在要的都是豬的命。不過剛才她為了保命,了結了不少窮兇極惡的馬匪性命。
眼見慕容徵神色難辨,她心想好嘛,不會是殺紅了眼,他剛才救她是報當初救命的恩情。
現在他們扯平了,他該殺她了吧?
但姜滿絕不是那種引頸待戮的人,她尋思不能吧,不過是她想着他今天被那黑衣人傷得不輕,況且平時他表現的不顯山、不露水的一個‘如圭如璋’的書生。她擔憂他拖後腿,幹脆地把他哄回了家,一句今兒晚上的事情都沒提。
真是奇怪,他怎會知道?竟然不惜在她面前撕破平時的面具。
姜滿擺出攻擊的姿勢迎戰,誰知慕容徵面色微沉,落到了她身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