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沉降,“雲頂”酒店的玻璃幕牆将整座城市踩在腳下,流淌成一條璀璨的液态銀河。觀瀾廳内,水晶吊燈傾瀉冷光,銀質餐具折射出令人眩暈的碎芒。空氣裡浮動着昂貴雪茄與法式鵝肝醬混雜的甜膩氣味。
溫見微坐在長桌中段。右手邊是林深,左手邊是鴻遠建設某部門負責人——徐缦,一位妝容無懈可擊、指甲鮮豔如血的女人。
“一直聽說溫教授的大名,沒想到這麼年輕,這麼漂亮,難怪某人一直把溫教授挂在嘴邊。”徐缦舉杯,猩紅酒液在杯壁挂出黏稠的弧,她紅唇彎成鋒利的鈎,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林深。
林深笑着與她碰杯,鏡片後的光精準投向溫見微。
溫見微好似沒聽出對方話語裡的調侃,“您客氣了”擡起酒杯抿了一口。
席間,“情懷不能當飯吃。”斜對面的規劃局李處長晃着酒杯,肥短的手指敲打桌面,“模塊化商業體能拉動就業、提升稅收!有些學者啊,總愛在雲端跳舞,不接地氣!”哄笑聲中,有人附和的頻頻舉杯。
溫見微看着杯中晃動的液體,酒精滑過喉嚨,灼燒感一路蔓延至胃底。
推杯換盞間,林深的聲音、女人的笑語、李處長的高談闊論……全扭曲成嘈雜的電流音。她盯着餐盤裡冷掉的松露牛排,醬汁凝結成褐色的淚。孫院長那句“清大容得下真聲音”……在推杯換盞間被切割得支離破碎。
“溫教授給個面子”斜對面的張鴻遠晃着酒杯意有所指,“咱們為大局舉杯!”他率先仰頭飲盡,數道目光如探針般紮向溫見微。
林深的手輕輕搭在她椅背上,俯身低語:“師妹,别讓張總下不來台。”溫熱的呼吸裹着檀香拂過耳際。
溫見微胃部一陣抽搐,指尖掐進掌心。她想起時燃戲谑的話:“溫教授沒有一點酒量,卻實在敢喝。”此刻這“敢”字,成了懸在頭頂的利刃。
她閉眼,端起酒杯。
溫見微不得不承認她想的過于單純了,這宴席是精心搭建的戲台,她不過是聚光燈下一枚不合時宜的釘子,在這裡,好似所有的堅持在推杯換盞間被碾磨成佐餐的笑料。
“抱歉,失陪。”溫見微起身。眩暈感海嘯般撲來,她扶住椅背才勉強站穩。
“師妹醉了?我送你。”林深緊随而至,手掌不容抗拒地箍住她肘彎,檀木香混着酒氣裹挾而來。
酒店旋轉門外,夜風裹着初秋的涼意劈面而來。
溫見微掙脫林深的手,踉跄扶住冰冷的大理石柱。霓虹在眼底暈成模糊的光斑,胃裡翻江倒海。
“見微,”林深的聲音貼着耳廓壓下,帶着酒意的灼熱,“别固執了,我們明明可以雙赢……以你的能力……”他的手順勢攬向她後腰。
“溫教授。”
一道淬冰的聲音斬斷黏膩的空氣。時燃不知何時立在台階下,夾克敞着,内裡襯衫卷到小臂,露出線條緊實的手臂。她幾步跨上台階,一把将溫見微攬了過來,力道之大,林深沒有抓住。
“時老闆?”林深扶了扶眼鏡,鏡片後寒光迸射,“我和師妹談正事。”
“正事?”時燃嗤笑,指尖拂過溫見微冰涼的手腕,将人穩穩護在身側,“溫教授現在的狀态明顯不适合再聊下去了。”
她目光刀子般刮過林深僵在半空的手,轉而低頭看向懷中人,嗓音陡然放軟,“能走嗎?”
溫見微靠着她,額頭抵在時燃肩窩,玫瑰香氣帶來一絲心安,奇異地壓下了翻湧的惡心感。她閉眼,幾不可察地點點頭。
林深盯着時燃緊扣在溫見微腰側的手,眼底最後一絲溫潤徹底剝落。
時燃擡眼,瞳孔在霓虹下燃起近乎野性的火:“再會,我先送溫教授回去了。”
白色奔馳碾過流光溢彩的街道,車廂内一片沉寂。時燃緊握方向盤,指節繃得發白。
一旁,溫見微蜷縮在副駕上的身影被窗外流光切割成脆弱的剪影,酒氣裹着殘存的冷香,像一層無形的繭将她纏繞。
時燃将車窗降下一絲縫隙。冷風灌入,吹散濁氣,也吹起溫見微頰邊散亂的發絲。她不安地動了動,呢喃溢出唇縫:“……時燃。”
“我在。”時燃單手控着方向盤,右手伸過去,用力握住她冰涼的手指。
溫見微眼睫顫動,在迷蒙中尋到那抹熟悉的體溫,反手死死攥住,指尖深陷進時燃的虎口,留下幾道泛白的月牙痕。
路燈的光影流水般掠過溫見微蒼白的臉,時燃想起白日裡手機屏幕裡溫見微低垂的溫柔眼睫,她慶幸自己下午問了溫見微晚上的安排,慶幸自己提前來接她……
第四十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