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想看獵戶座大星雲。”時燃突然趴到方向盤上,眉眼彎彎的看着溫見微。
“那你……要上去坐坐嗎”溫見微喉嚨緊了緊。
她發誓,雖然内心深處确實有萬分的渴望,但剛剛那句話絕對、絕對沒有這個暗示的意思!提出想看星星,純粹是覺得今晚的時光流逝得太快,心底那份不舍便如藤蔓般悄然滋長。
不知道這位溫教授是如何理解一個夜晚、一個處于暧昧期的人被邀請到家中“坐坐”的潛在含義,反正按照時燃此刻腦内小劇場的理解,那含義是絕對、絕對不能宣之于口的。
想起自己老家收到的那筆溫見微的轉賬——這位在學術上精明強幹的大教授,在人情世故上是不是太容易輕信他人了?會不會很容易……被人騙财騙色?這個念頭讓她心頭一緊,随即又湧上一陣慶幸:還好,還好自己不是那樣的人。
“改天吧,今晚看起來雲有點多。”再等等,改天去家裡看看星星,抱抱月亮。
時燃按下天窗鍵:“為了彌補我的損失,溫教授陪我在車裡看看星星吧”。
溫見微眼中掠過一絲不解,看着時燃被夜風拂動的發絲在微光下跳躍,如同跳動的溫暖火苗,實在想不出她所謂的“損失”從何而來。
“獵戶座在冬季”溫見微仰頭望着夜空,“現在是夏季大三角。”
時燃将座椅放平,指尖虛點着星空:“那顆特别亮的是織女星?”
“天津四。”溫見微不自覺靠近些,冷香混着柑橘調交織在一起,時燃忽然伸出手,輕輕握住了她正指點着星辰的那隻手。
溫熱的體溫透過她腕上金屬表帶的微涼,清晰地傳遞過來。兩人手指交疊處,在星月微光下,投落出兩道纏綿相依、難分難解的影子,靜靜印在真皮座椅上。
溫見微的夢境是從聒噪的蟬鳴開始的。
近四十度的陽光把柏油路曬出瀝青的難聞氣味,小小的女孩攥着體育老師簽了字的請假條,獨自一人沿着熟悉的巷子往家走。
藍白校服汗濕在後背,父親今晨替她系紅領巾時殘留的古龍水味還纏在領口,此刻混着中暑的眩暈釀成酸腐的酒——這是她後來無數次在噩夢中驚醒時,仍會條件反射幹嘔的味道。
玄關處玫紅色高跟鞋像一灘凝固的血,鞋尖朝着主卧方向。陌生的睡裙從樓梯扶手上蛇形垂落,纏住父親平日裡整潔的白襯衫。
溫見微扶着滾燙的紅木扶手往上爬,皮肉拍擊的粘膩聲響,混雜着女人壓抑而放浪的嬌笑,絲絲縷縷地從緊閉的主卧門縫裡頑強地鑽出來,鑽進她的耳朵。
父親上周家長會時撫摸她獎狀的那雙手,此刻正掐在陌生女人豐腴的腰肢上,指甲深陷的皮肉泛着情欲的潮紅。平日梳得齊整的背頭散成濕漉漉的雜草,金絲眼鏡後的眼睛蒙着層陌生的、獸類的渾濁。
溫見微從門縫裡望着父親扭曲的面孔,忽然想起自然課解剖的青蛙——剝去斯文表皮後,都是猩紅的血肉。
冰裂紋梅瓶突然從床頭櫃滾落,那是母親最愛的嫁妝。
瓷片炸開的瞬間,女孩的視網膜開始閃爍雪花點,體育課上未盡的眩暈感此刻化作實體,沉甸甸地壓在頭頂,而門内那黏膩急促的喘息聲,如同無數堅韌的蛛絲,一圈圈緊緊纏繞住她的氣管,讓她幾乎窒息。
溫見微轉身跌跌撞撞的下樓,慌亂中撞翻了青花瓷瓶,母親晨起插的茉莉花散落在地。
瓷片中的倒影突然裂成無數碎片:母親發病時摔碎的青花碗化成鋒利的刀子,戴紅領巾的女孩在嘔吐,帶眼鏡的少女在摳喉嚨——所有時空的溫見微都在重複着同個動作,直到血腥味漫過喉嚨。
溫見微渾身猛地一顫,從噩夢中驚醒過來,心髒在胸腔裡瘋狂擂動。冷汗早已浸透了絲滑的真絲睡衣,冰冷地緊貼在汗濕的脊背上。
她幾乎是踉跄着沖進衛生間,伏在冰冷的盥洗台邊緣,一陣陣劇烈的幹嘔襲來,喉嚨深處卻隻有苦澀的膽汁味道。
她擰開水龍頭,掬起大捧大捧的冷水撲在臉上,試圖澆滅那夢魇帶來的灼燒感。冰涼的水珠順着臉頰滑落,一縷縷被打濕的頭發狼狽地貼在額角和頸側。擡起頭,浴室鏡中映出的倒影,那張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,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驚悸與空洞。
那鏡中的影像仿佛也承受不住夢境的沖擊,裂開了無數道縫隙,每一個碎片裡都映着一個哭泣的、絕望的“她”。那些被困在各自平行時空中的倒影,仿佛都在無聲地、一遍遍地發出同一個尖銳的質問:“為什麼……為什麼那天你要回家?”
看着鏡中的面色慘白的自己,這樣的溫見微,時燃還會想要靠近嗎?明明是夏季她卻冷得打顫。
第二十三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