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預報說你那邊山區最近幾天可能還有雨,”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摳着欄杆上細小的紋路。
“在山上……照顧好自己,路滑,你……你注意安全。”那句盤旋在舌尖的“你什麼時候回來”,終究還是被夜風悄然吹散,咽了回去。
溫見微在通話記錄裡數到第七個夜晚。
“今天姨婆給我介紹相親對象了。”時燃一邊說話一邊往嘴裡塞着什麼,背景傳來竹椅吱呀聲,“說是什麼本地最大的建材公司富二代,照片看着像發面饅頭成精了。”
溫見微的指甲在欄杆上劃出白痕:“你......需要相親?”
“姨婆說我再不開花,外婆的川菜手藝就要失傳了。”時燃笑得沒心沒肺,“不過按她的說法要是真成了,燃味坊連鎖店都能開到月球去了。”
溫見微攥緊手機,露台上的飄來的夜來香突然濃烈得嗆人。學術會議上舌戰群儒的冷靜蕩然無存,她聽見自己脫口而出:“你缺錢嗎?”
聽筒裡爆出清亮的笑聲,時燃在竹榻上滾了半圈:“那不一樣,要是成了,我可就是富太太了~”她故意用甜膩的語調,指尖卻将竹席摳出月牙痕。
溫見微靠在欄杆上,玻璃窗映出她蹙眉的模樣,“如果資金周轉有問題......”
電話挂斷後,溫見微望着自動返回桌面的手機,鎖屏上雨夜燈籠的殘影正在晃動。她點開轉賬界面……
收錢提示音響起,時燃瞪着手機屏幕看了三遍,數着屏幕上的0,突然裹着薄毯滾進竹編搖椅,笑聲驚得守夜的大黃狗狂吠不止。
“該說不說,溫教授出手是真闊綽啊……”時燃一邊揉着快要笑出淚花的眼角,一邊對着屏幕搖頭晃腦,“不過她這樣……也太容易被詐騙了吧?不行不行……”
“叮——”
銀行APP彈出通知:【時燃已退回轉賬】。溫見微慌亂中撥通電話,忙音響到第七聲才被接起。
溫見微有些語無倫次:“那個錢......我不是......”
“逗你的!”時燃心情很好。
“我是覺得那個人聽起來和你并不合适……”溫見微聲音越來越小。
“溫見微”
“嗯”
“明天我就回去了”
“嗯”
“很想見你。”時燃的聲音帶着山間夜露般的坦誠。
“我也想見你。”溫見微幾乎是下意識地、輕聲回應。
“我是很想見你诶,你都沒有很想嘛,不公平……”
羞紅了臉的溫教授顧不上理她的胡攪蠻纏。
晨霧漫過山上竹林的波濤時,時燃正跪在濕漉漉的青石闆上。雨水沖刷後的墓碑泛着冷白的光,水珠順着碑壁爬上外婆笑紋舒展的唇角。
指尖拂過碑上新刻的描金字,冰涼的觸感刺得眼眶發酸。檀香袅袅升起,她将帶來的辣子雞丁和桂花米糕擺上供台——都是外婆生前最愛的味道。
“外婆,今年店裡的七星椒比往年烈,周梨嘗了口就嗆的直咳,您若在,肯定笑她沒長進。”時燃用袖口擦拭供台,山露沾濕的外套泛起深色水痕。
“外婆,暖暖遇到喜歡的人了,真想讓您也看看她。”她輕輕擦拭碑上雨漬,照片裡的老人依舊笑得那樣安詳慈愛。
“她是個第一次來咱們店裡就被辣的偷偷擦眼淚的大學教授......您不是一直最喜歡老師,最敬重有學問的人嗎?要是您看見她,肯定也會……很喜歡她的……”
外婆以前總念叨着說這行太辛苦,希望她的暖暖能遠離這煙熏火燎的竈台,最好去做個受人愛戴、安穩體面的老師……山風嗚咽着卷走了她未盡的話語,帶着草木的清寒。
時燃望着碑前打旋的樹葉,恍惚回到大二暑假的暴雨夜,她和外婆她守着廚房裡咕嘟冒泡的砂鍋粥。
“暖暖喜歡女孩兒?”老人将姜茶塞進她顫抖的手心,皺紋裡蓄着暖黃的光。那天她在沈心瀾的鼓勵下,向外婆吐露心事。
“暖暖記着,辣椒有千種辣法,人也有萬般活法。”老人摘下老花鏡,掌心覆住她顫抖的手背,“别個啷個說不重要,頂頂要緊的,是你自己嘗到的,是啥子味道。”外婆的鄉音淳厚,帶着撫慰人心的力量。
彼時癌細胞已蛀空老人的身體,說這話時卻笑得比燃味坊裡秘制的紅油還燦爛,時燃還記得那天的辣椒串在穿堂風裡簌簌作響,像外婆為她哼唱的搖籃曲。
時燃将額頭輕輕抵在冰涼的石碑上,仿佛想汲取一絲來自過去的慰藉。一滴冰涼的晨露順着她的發梢悄然滑落,鑽進衣領,帶來一陣細微的戰栗。
“外婆……”她的聲音哽咽在喉嚨裡,被山風吹散,
“如果您還在就好了。”
第二十一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