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上,溫見微在桌上的立式日曆上圈出谷雨時,筆尖懸停良久。
此刻,醫院診室窗外飄着枇杷花的絨絮,她望着手機裡時燃發來的照片——釉色酒壇倒映着燃味坊的雕花窗,壇口系着的紅綢帶正被春風吹成心形。
“晚上預報有雨,記得帶傘。教授要穿暖和些,新酒寒涼。”消息末尾綴着幹杯表情包。
病房的消毒水味漫進鼻腔,監護儀滴答聲與記憶重疊。她将手機倒扣在病曆本上,藥瓶在上衣口袋裡撞出細碎的響。幽深的走廊盡頭傳來急促的腳步,主治醫師的白大褂掠過視線時,她握簽字筆的手指驟然收緊。
暮色浸透醫院走廊時,溫見微的珍珠耳墜在窗玻璃上投下兩粒蒼白的星。母親再一次突然的發病像一場突襲的暴雨。
“溫教授?”護士遞來簽字的治療通知書,聲音驚醒了走廊的感應燈。她領口的月白絲巾,不知什麼時候染上了一滴血漬,像朵不該盛開在這個季節的梅花。
夜裡燃味坊打烊的銅鈴聲穿透雨幕時,時燃正對着紅泥爐烘烤指尖。枇杷酒在釉色酒壇裡泛起琥珀光,她第三次調整八仙桌上的青瓷酒具,冰糖在梅子碟中融化成月牙形狀。
“小許,把燈籠再往左挪三寸。”周梨一邊踮腳調整竹簾的角度,一邊說話,玻璃窗上的雨痕将“人間有味是清歡”的匾額扭曲成流淚的臉。
傍晚突至的大雨讓燃味坊今夜有些安靜,其他人收拾收拾都提前下班了,在店裡兼職的大學生小許和周梨還在做收尾工作,一邊給最後一張桌子消毒,一邊問周梨:“燃姐這是怎麼了,我看她今天一整個晚上興緻都不高的樣子。”
周梨回頭看一眼,望着窗外大雨的時燃,像自言自語一般:“等的人沒來,她的魂也跟着飛走了。”
時燃今天一大早就開始跟她念叨,今天約了清大的美女教授一起嘗新釀好的枇杷酒,讓她照看看好店裡,這回大雨倒成全了她,今天晚上根本沒有客人。這會兒坐在那裡已經自飲自酌了好幾杯,人還沒來,看這樣子估計是泡湯了。
周梨歎了口氣,從大學時期就與時燃相識,大學畢業後來到燃味坊,幫她一起經營,兩個人既是工作上的夥伴,也是相處多年的好友,大概也隻有她了解時燃心底的秘密,看她提起那位教授時興奮的眉眼,心裡有種莫名的預感……
不過,也許是自己想多了,那可是位教授呢,周梨還記得臨近畢業時,學院裡指導論文的老教授用不太普通的普通話說她畢業答辯的ppt:“高中生都做不出這樣的ppt……”現在想想都有陰影。
“少喝點,雖然度數不高,也不能像喝茶一樣啊,也許人家今天真的有事呢。”周梨想了想還是過來勸時燃,雖然知道她的酒量,畢業時聚會時時燃喝倒了班上兩個山東大漢,雖然最後自己也醉了,但從那次起還是一戰成名。
“知道啦,周媽媽,你和小張收拾完也早點回去吧,反正雨這麼大,不會有客人了,注意安全,打車回去,店裡報銷。”
“燃姐萬歲!”能提前下班的小許雀躍。
店裡隻剩下時燃一人,更加寂靜了,平日裡一片喧嚣的地方,讓人極其不适應。
打開手機,屏幕上是溫見微下午六點時發來的消息:【抱歉,臨時有事。】
時燃的指尖在“需要幫忙嗎?”上徘徊良久,最終發送出【酒給你留着。】
或許并不相熟的自己,發出的邀約,對她來說是一種困擾吧。後廚傳來酒甕輕響,她轉身時撞翻梅子碟。
溫見微推開燃味坊的店門時,帶進來一股水汽,與室内的溫暖撞了個滿懷,将雨傘收起,立在門廊下,雨滴順着傘骨墜入青石闆的水窪。
時燃伏在八仙桌上睡着了,睫毛在暖光裡投下細密的栅欄,嘴唇飽滿得像沾着露水的櫻桃,暖黃射燈在她周身鍍了層毛茸茸的金邊,溫見微就那樣注視了十幾秒。
“時老闆。”她用指節輕叩桌案,本就靠近的茶杯與青瓷盞在震動下相撞,發出清越的響聲。
時燃擡眸時,溫見微正擦拭蒙上了霧氣的眼鏡,一顆小小的淺褐淚痣凝在左眼尾下方,像白紙上洇開的朱砂點。
燈火順着她垂落的碎發在鏡框鍍了層柔光。灰色外套下,米白色雙绉襯衫收進墨藍直筒裙,腰間松石綠細腰帶愈發襯得身形曲線明顯高挑修長。
“騰”的一下站起來,連帶着桌上杯碟發出聲音,眼中溢出驚喜“你不是說有事不來了嗎,這麼大的雨……”低頭看見溫見微的衣擺被雨水浸成黛色,要她脫下外套。
“不好意思,來的有點晚了。” 溫見微脫下有些潮濕的衣服。
“有些事剛忙完,想過來看看還能不能喝到新酒,沒想到你還真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