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少廢話。”梁秋收耷拉着眼皮,此刻即便是看見談俱也一個字都不想再多說,語氣平鋪直叙。
她拉開後座車門,也不顧談俱是同意還是反對,提着裙子直接一步邁上去。
梁秋收俯身整理裙擺,談俱微微側身,形散意懶地靠着座椅,頭一回目不轉睛地打量她,顯然對于她憑空出現在大馬路的目的想做深入探究。
梁秋收被路過的車流圍觀那麼久,此刻滿腔怨怼,上下眼皮打架,就算是談俱來了都不好使。
她聲音再也不端着,睨他一眼:“看什麼,給你機會送本大小姐回家是你的榮幸。”
談俱聞言便偏過頭,不再看她,甚至還留給她一聲嘲笑。
梁秋收憑借對他的了解将他這聲笑自動翻譯:真是服氣。
江度維也幾分歡喜,感歎的調子拖長:“這麼多人總算有一個靠譜的。”
或許是酒精在血液裡停留過久傷了他的腦子,他在不做任何思考的情況下也跟着梁秋收的動作準備上後排,卻在擡腳的刹那對上梁秋收剛瞪完談俱的眼睛。
那眼神裡寫了六個字:你上來,試試呢。
江度維忽地反應過來。
酒真不能多喝。
他換上一個了然的表情,“啧”一聲笑,戲谑道:“懂。”然後腿一邁去了前排,給司機報了地址。
很意外地,今天梁秋收也老老實實跟着說了住址。
換做平時,按照她的套路,一定是換上那副裹了蜜糖的嗓音,眨眼故意問他:“談俱談俱,你還記不記得我家住哪裡?”
談俱原來都已經準備好了在“不記得”和“住你家”之間二選一扔給她。
上了車她也安靜地過分,竟然足足一分鐘沒有聽見她說話,也沒有動手動腳找他茬。
談俱掀起眼皮朝她看過去,她窩在位置上,腦袋陷在座椅裡,半阖着眼睛,蓬松的頭發垂在肩後,甚至目光都沒朝向這邊。
江度維發信息跟司機說不用來了,剛摁滅屏幕,忽地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。
他看向路邊,扭頭問談俱:“你怎麼走這個方向?”
談俱沒說話,江度維頓了兩秒,反應過來。
他側過身,手指在空氣中輕點幾下,語氣滿是幸災樂禍,笑得捂着肚子,道:“我知道了我,你是去挨你爺爺罵的。”
他說完仍然笑聲不斷,這段路比較長,梁秋收眼皮本來已經阖上,又被他的聲音忽地驚醒。
她不耐煩地慢慢睜開眼,覺得自己對江度維的聲音過敏,恐怕這輩子無論什麼時候聽見他聲音看見他人,就能想起大晚上的在馬路邊站半小時的神之尴尬場面。
梁秋收實在沒力氣動腦子親自開口,沉默了片刻還是仰頭有氣無力地對談俱道,“幫我罵他謝謝。”
她今天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電量耗盡的感覺,彷佛你拿針紮她她的反應也隻會是:ok fine , 紮完本小姐記得把我送回家。
就連她媽媽剛才例行打來的視頻,她在接了之後也隻是恹恹地說“抱歉媽媽今天不想打視頻隻想打江度維”之後另約了時間。
談俱本來斜乜去江度維一眼,今晚他爸大發雷霆,字字句句他在隔壁房間可是聽的清清楚楚,不用梁秋收說都要打算變本加厲還回去,但他又實在鮮少見到梁秋收這一面,随即朝她睨去一眼:“你今天身上充電線被人拔了?”
她眼角的妝容覆有細小的閃粉,在路燈和霓虹燈的光亮劃過車内時,随着她淺淺睜眼瞧他,彷佛是聽到他的聲音而強撐着亮起了最後一格電。
她話接的絲毫沒有間隙,盡管懶聲懶氣,仍然沒有忘記對待談俱的基本操守:“嗯,那你給我捏肩幫我充充電。”
她眼珠一轉,瞥向的是談俱的方向,盡管一身頹靡的樣子,那雙眼睛流轉起來卻極其有神,像會說話似的。
而她說的能有什麼好話,談俱甚至不想嗤她,語氣淡淡:“我看你是沒醒吧,張嘴就是夢話。”
他把身體側向車窗那邊,用行動表示後悔主動和她說話,更後悔停車讓她上來。
談俱側臉線條冷硬十足,仿佛季節進入冬日的肅殺感,倒是正臉幾分不羁,仿佛他這個人也落拓了一些。
平時說話時光影變動,一會正面一會側面,一會凜冽一會疏狂,矛盾地要命。
梁秋收能夠想象到談俱的表情,要不是在馬路邊上折騰了那麼一遭,今晚這麼一個和談俱相處的大好機會,她不大展身手變本加厲就不姓梁。
她才不是想把冷感捂熱,而是想讓他自己主動把這層冷感暴力撕扯掉,讓荷爾蒙散發出來,讓她看看有多濃烈。
後半程她沒再說話,專心小憩。
江度維先到家,他打開車門時回頭沖後面的人道:“走了。”
沒人搭理他,江度維忽地就不走了。
他坐在原位側過身點點下巴,問梁秋收:“你那什麼表情,要不是我意外酒駕,你今晚能跟談俱坐一塊嗎?”
梁秋收又被吵醒,耐心到達極限,看了江度維兩秒,起身一把抓過他手裡的手機:“是得謝謝你,你這麼大的功勞,還是得跟江叔叔說一聲......”
“姑奶奶。”江度維猛地向前探,一伸手抓回手機,“錯了錯了。”
“下車。”梁秋收說。
江度維下車,複又低頭探進車窗,慣例向兩個人發出邀請:“走了啊,我下周比賽,記得來看。”他輕輕招手,在绮靡的燈光中倒退着,兩步退開。
談俱看向他離開的背影,從他們隻言片語中提取出關鍵信息,不可置信道:“酒駕?”
“瘋了。”他靠回去,身體隐在半邊陰影裡,低語道。
梁秋收懶得想他這句“瘋了”到底是說開車的江度維,還是說敢坐上去的她。
不過奇怪的是,江度維一走,仿佛她周邊的磁場都變得澄澈幹淨,她突然就好像吃了速效救心丸感覺身體滿血複活,連呼吸都變得無比通暢。
身體不再那麼疲倦,梁秋收降下車窗,嘗試着挺直腰背動了動胳膊,她正覺得似乎疾病痊愈,一擡頭就和談俱的目光猛地對上。
他眉目深沉,眼尾勾人,眼底打量、疑惑和不耐煩的神色兼有。
談俱不過是見她在位置上動來動去,絲毫不消停,好奇地瞥去一眼時不小心對視上,此刻卻有一種她元氣恢複了的不祥預感。
果然,梁秋收已經堆起了一個笑。
他揉了揉太陽穴,原來可以讨個安靜,此刻有些後悔自己今晚說話招惹她。
下一秒,她伸手前來。
談俱下意識一躲。
而她隻是去拿她随手放在他們之間座位上的手機。
摸到之後,梁秋收靠回椅背,整個人窩在後座雙手捧着手機回消息,對于他的反應又撐起最後一格電似地淺笑了一聲,神态懶洋洋的,尾調也拖長:“放心吧,今晚不會對你做什麼。”
她頭也沒擡:“等我休息休息。”
談俱不知怎麼地,聽出了一種通知他做好準備的語氣。
梁秋收輕輕動了動身體,換了個更舒服的倚靠姿勢,餘光把他那一串微表情盡收眼底,分神再次自動翻譯:你也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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車在璀璨的夜色中行駛,拐過一個彎後逐漸降速,最後停在天居樓前。
一片灰青色的古典建築,多是兩三層,在遠處的玉宇瓊樓中顯得别樣小巧安靜,彷佛隐匿的世外桃源。
談俱下了車,不等他擡手叩門,或許是車輛駛過的動靜聲太大,裡面一個老婦人摸樣的人先一步打開大門。
見她穿戴整齊,談俱問:“您還沒休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