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明最尋常不過一句話,裴照林忽覺變了顔色,腳步磕絆着随她進了内室。
草本暖香濃郁撲面,繞過圓桌,離那扇翠微屏風幾步之遙,燭火剪出架子床輪廓,裴照林陡然生出怯意。
他似乎,沒多想。
宋漣清打開床頭的小箱櫃,翻出兩瓶活血化瘀的藥膏,起身,郎君立在屏風邊上,有些無所适從。
她看得稀奇,“坐下吧。”
裴照林神色飄忽,瞥着裡面唯一能落座的架子床,讪笑道:“無妨,站着也一樣。”
宋漣清晃了晃兩個小瓷瓶,“你若不坐下,我如何為你上藥?”
唇齒微頓,她戲谑問:“思淼不想我哄哄你嗎?”
裴照林當真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,啞口無言,溫吞移步至床沿坐下,半條頸子绯紅。
宋漣清星眸忽閃,起了逗弄心思,“手可挨打?”
“并未……”
裴照林如何不能領會她的意思,側身稍挪,裘衣、圓領棉袍、裡衣一件一件半褪去,露出的腰腹肌理明朗,燭火映照下泛着潤澤的光。
宋漣清偷瞄了眼他的細腰,朝他靠近,瞳孔微縮。
郎君脊背上至少五條印子,青裡透紫,交錯縱橫。
她卷走錦被,跪坐到床沿,盡量輕柔地塗抹藥膏,無奈道:“仇怨多年閉口不談,再相逢,思淼保持沉默才穩妥啊,定是一起口角便挨了棍子。”
卻聽郎君低聲輕笑,宋漣清問他:“笑什麼?”
“我那日在你面前暴露,若緘默不言,某個小娘子定抓肝撓心,口誅筆伐,将我的罪狀布告天下了……嘶……”
裴照林脊背傳來一陣痛感,聽出她的惱意:“你現下也該沉默。”
他垂眸笑着,不再言語。
内室寂然,暗香盈浮,爐火肆意跳躍,散着暄暄的熱浪,也勾起裴照林按在心底的燥火。
陡然,一股酥麻的癢意順着他的脊椎骨,直沖天靈蓋。
宋漣清注意到他脖頸凸起的青筋,細細嗅了郎君身上的皂莢香,暗罵了句:心機狐狸!
她的唇一寸一寸往上,貼至他耳尖,很快瞥見他的指節蜷着衣襟,喉結滾動聲如玉墜湖底铿然。
還在忍啊?
宋漣清今日偏要再撕破他的僞裝,朝他的耳朵輕吹,刻意呢喃:“可将思淼哄好了?”
裴照林真真領教了“難消美人恩”,血液炸開般沸騰,天靈蓋都在發麻。
他忍無可忍将身後的小娘子抵在床頭,聲線克制得似濃稠的墨,“漣漣,别招惹我了!”
要被逼瘋了!
宋漣清勾着他的衣帶卷在指尖把玩,清亮的星眸裡漾着無辜,下颌輕擡,笑問:“裴大人現下這般模樣,誰招惹誰?”
裴照林順着她的下颌瞧向自己大半敞開的衣襟,“你……”
宋漣清無情拆穿他:“伯父教訓你,按照他的脾性,跪個三天三夜都是輕的,思淼還有心情沐浴?莫不是讨打?”
裴照林暗道拆穿了好,他不必忍了,側躺下将人摟進懷裡,“我欠他一頓家法伺候,打了,他心裡舒坦,我也有了由頭尋漣漣。”
他頗有幾分不甘,“我還想問,我與那祭酒,誰更得你青睐?”
宋漣清氣笑了,又怕大動作碰到他後脊的傷口,咬了一口他的肩頭,“榆木腦袋。”
她的力道不輕不重,裴照林纏着她問:“漣漣回答我,我與元大人,誰的皮囊略勝一籌?”
宋漣清郁氣難消,他不依不饒問了好幾遍,她被他鬧得冒出陰陽怪氣,“君美甚,祭酒何能及君也?”
某人反而心滿意足,凹自滅了房中燭火……
“裴思淼!你混賬!”
暖香漸漸絞纏着旖旎。
*
挨着年關,最後一批兵器清點完畢,虞衡司的公務全數收尾。
從兵器庫房出來,宋漣清攏了攏白裘大氅,哈着熱氣暖手,歎道:“冀北将士們今歲又無法歸家過年了,天寒地凍,不知送去的棉衣可禦寒?”
曹學文收好兵器冊,信然道:“宋大人放心,有您的舅父李輔将軍坐鎮,這一仗必勝!”
舅父。
宋漣清如夢初醒,“但願吧。”
冀北原先由裴照林父親裴銘守着,裴銘辭官歸故裡,朱屹不敢亂點将譜,請托清流派平南侯李輔戍邊。
宋漣清如今通透,李侃年僅二十一,官居正四品大理寺少卿,多少沾了他父親李輔的光,可惜他也是個官官相護的,她私以為,李侃擔不得這個少卿。
說來,平南侯府除卻外祖母,兩位舅母待她還算不錯,尤其大舅母陳懷甯,每歲清明不顧婆母反對,親至宋家陵,祭拜妹妹、妹夫,祖母在時,亦誇她是位明事理的好長媳。
丈夫大戰在即,她定然夙夜憂慮,宋漣清一路猶豫着是否要遞帖子探望她,卻先知曉了李侃辭官的消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