目光相撞,裴照林眼角淚珠滑落。
宋漣清心頭一顫,朝他使了個眼色,兩人先後悄然離席。
夜色暈染,滿月鋪灑,今日京師無風,幹燥的冷,裴照林差人尋了兩件黑絨灰鼠鬥篷,宋漣清披上暖和許多。
兩人漫步在曲折小徑,宋漣清調侃道:“裴大人今日好生委屈呢。”
從方才母親言語綁架,裴照林便希冀宋漣清注意他、安撫他,哪怕僅僅一句調侃,不生爐火,他渾身卻暖洋洋的,誠實道:“今日是我最狼狽的一日。”
宋漣清笑問他:“可有我的一份?”
“我本該受的,旁的,倒有些出乎預料。”
他所指自家母親偏頗侄兒,宋漣清饒有興味道:“裴大人自幼克己複禮,如何将雙親氣得遠離京師?”
“克己複禮”四字用的妙,裴照林以拳抵唇,輕笑一聲,“無甚,我與父親政見不和,朝堂常有之事。”
朝代更疊,朋黨叢生,裴父忠勇有餘,但謀不足,宋漣清這麼些年堅信有其父必有其子,如今的裴照林也确實出乎她的預料。
星眸微轉,她心生一計,鋪陳賀道:“裴大人好運氣!”
裴照林興緻缺缺,“今日我簡直黴運纏身,何來的好運氣?”
宋漣清兩步繞至他身前,仰着頭與他對視,“因為,思淼暴露真名,恰在我最歡喜你的時候。”
所以,會猶豫,會糾結,會心軟偏袒他。
不消半刻,裴照林品出言外之意,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,如最洶的瀑布淋身,慶幸到了極緻。
月光清輝灑下,漫天星子落進小娘子的眸子裡。
他捧着她的下颌,輕輕在她星眸印下一吻,虞誠道:“嗯,今日是思淼最幸運的一日。”
宋漣清眼眸阖得快,微微睜開,睫毛還帶着顫意,那記輕吻似乎落在了心上,酥酥麻麻的,悸動瘋長着。
她暗歎道:真是隻活狐狸精!
他沒有放開她下颌的意思,薄唇順着她的腮邊一路向下,抵達她唇角,宋漣清的指腹壓過去。
裴照林眉梢稍攏,啞着聲音問她:“漣漣不願嗎?”
宋漣清不吃他這套蓄意勾引,就着兩人僵持的姿勢,狡黠笑道:“思淼在書房問我需要考慮幾日,我現下告訴你,隻需将七卷手劄放進聘禮,交予我拜讀一二,我便既往不咎了。”
裴照林啞然失笑,原來打的這個主意。
“我若不交呢?”
宋漣清料到他會如此,為難道:“那思淼隻能失去這樁良緣了。”
她精緻的鼻頭凍得有些胭脂紅,裴照林氣得手癢癢,預備再将它捏得愈紅些,真上手卻變成輕刮一下。
他拿她沒有半點辦法,大方道:“好啊,到時看了你可别後悔。”
“可别糊弄我!”
“不敢。”
那就比比誰更羞吧。
當晚,裴照林再添一日手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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升甯三年臘月十五
卿卿辱我至此,若進卧榻,夜夜糾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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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漣清也不知近日怎的,莫名頻頻收到各府帖子,詩會、生辰宴、壽宴、賞梅宴等等,紛至沓來。
推了許多,然惠澤公府老太君臘月十二壽宴,帖子竟遞了三回,事不過三,宋漣清下值攜着宋錦前去赴宴。
剛落府,五位侍女親迎,“宋大人,您可算來了。”
個個衣着精緻鮮麗,瞧着便是老太君跟前受寵的侍女。
這陣仗,宋漣清疑心越發深重,斟酌道:“老太君可是有要緊事吩咐?”
惠澤公府頂尊貴,大邺開國元勳,地位與親王府無異,京中留存至今的簪纓世家,宋漣清極有自知之明,親家鄰家都與這般人家毫無瓜葛。
幾位小娘子活潑靈動,調笑道:“我們老太君歡喜您。”
宋漣清迷惑微露。
宋錦卻對這些閨閣之事敏銳,邊走,邊低聲耳語道:“興許是為娘子相看郎君。”
宋漣清兩頰發熱,“我與老太君面兒都沒見過,況且,裴大人後日便來納征了啊。”
兩人雙雙陷入迷茫。
各處張燈結彩,晚宴開席遲些,熱鬧喜慶的燈火裡,賓客穿梭着,寒暄着。
老太君是位和藹慈祥的老太太,身前圍了不少人賀祝壽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