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漣清唇角輕彎,徐諾同她咬起耳朵,“前兩日,這厮厚禮登門,連母親都叫上了,就為了不讓漣漣知曉他的名,你說他心機有多深?”
眼波柔和幾分,宋漣清低聲問:“他的禮,阿姊可收下了?”
“我咽得下這口氣?必然一份不落收下了!”
兩人貼的緊,以為旁人聽不清悄聲私話,殊不知悉數落進裴照林與孟鈞的耳朵裡。
前者頭疼地按着兩顆太陽穴,裴照林早該明白,漣漣的青梅同窗,豈是他幾份厚禮便能收買的?
後者卻挑釁出聲:“一諾千金,徐叔為你取了個好名字!”
孟鈞坐于徐諾右側,明晃晃諷刺她收禮不踐諾,她氣笑了,反手緊揪着他的左耳。
滿廳歡笑,郎君被她揪得直叫喚,“松手,松手,小爺叫你松手!”
徐諾恨恨道:“我與漣漣幼時真是白疼你了!現下,把你幼時從我們這裡搜刮的陶老虎、玲珑球、磨喝樂、竹蜻蜓……這麼些小玩意兒全給我吐出來!”
廳堂裡燭火灼灼搖曳,她發間孔雀珠钗燦燦生輝,孟鈞品着那句“我白疼你了”,桃花眼裡映滿了她驕矜的神韻。
梁柱邊上的火爐輕微“噼啪”兩聲,炸得他心頭發顫,心膛裡流溢着麥芽糖似的津津甜意。
半晌重又感知疼痛,他求饒道:“還!還!明兒,明兒就還你!”
徐諾輕哼,扔下他紅彤彤的耳朵,帕子輕拭指節,微擡着下颌,心滿意足用膳。
夫妻之間怎能埋名成婚?梁伯母雖滿口道兒郎多心機,徐諾門清,她可一心向着裴思淼,誠然,裴思淼癡情如斯,還寫了勞什子七卷暗戀手劄,話本子情節似的……
她思緒蓦然滞緩,驚悉道:“近日名滿春閨的《宿敵手劄》,正是出自府上的談大人之手吧?”
戰火莫名燃至談曉物,他驚魂失色,茶湯灑了小半桌。
“诶,你這孩子,怎的吓成這副模樣?”
梁娫差人上前收拾桌面,手邊,自家郎君陡然離席,再回來,提着他那把肅清劍,肅殺之氣襲卷,步步逼近談曉物!
變故太快,一桌人大駭,齊齊離席攔他。
梁娫氣血翻湧,呵斥道:“裴思淼!這麼多親友,你發哪門子瘋?!”
舊帳新帳堆疊,裴照林心窩熱辣辣的,堵得生疼,“他談知繁從我這裡得了多少好處?光酒錢我每月都要白白貼進去二十兩,竟竊走我的私事寫話本子,我毫不知情,憑何不能教訓他?!”
梁娫氣極,“你有何私事值得寫,還名滿春閨?”
“我……”裴照林難以啟齒,像被繩索勒住脖頸,吞吞吐吐。
談曉物幽幽叽咕道:“表兄為宋大人寫了七卷暗戀手劄。”
梁娫訝然,餘光一瞥,小娘子面露微紅。
宋漣清兩頰滾燙,朝外挪了幾步,暗道談大人真該教訓!
她與裴照林的眼刀鋒利,談曉物垂頭小聲辯駁道:“露骨淫/詞,有辱斯文!”
“可有本事大聲些?”
劍芒出鞘,幾人按下裴照林,談曉物旋即噤聲。
裴照林腦海裡思索着各種酷刑,打定了主意,待母親與他的妻兒離去,好好治他。
衣襟傳來一陣垂墜感,他垂眸,小郎君不及他腰際,稚嫩的小臉哭成茄紫色,哽咽着問:“洵哥兒開春不念書了,從伯可否别殺我爹爹?”
裴照林一怔。
談曉物的夫人姚芷牽走小郎君,端莊福了一禮,“芷娘代夫君向表兄賠罪,待回湖州府,芷娘便将家中畫行過與表兄。”
“阿芷,不可!”談曉物護在妻兒身前,“一人做事一人當,稿錢全賠給你,來吧,要殺要剮悉聽尊便!”
一家三口端得是筋骨相連,梁娫頗為動容,“多大的事兒,一家人動什麼刀劍?讀書人講求'文章合為時而著,歌詩合為事而作',思淼該大方些,況且,知繁活得不輕松,你姨丈近年生意賠了不少,自顧不暇,他撰寫話本子也是補貼家用。”[1]
母親一本正經歪理綁架裴照林,他大開眼界,肅清朋黨,頂着滿朝堂的罵名、算計、刺殺,從官三載,如履薄冰,當日甚至連心愛的小娘子都不敢正面相助,他活得有多輕松?
她勸漣漣莫嫁他,他認了,如此維護談曉物,真叫他心寒。
他眸色黯然,輕嘲一笑,“好,好得很,是裴某心胸狹隘了。”
侍從接走肅清劍,梁娫招呼衆人落座,幾位小輩不好駁了她的面子,自覺揭過方才鬧劇。
任話頭多有趣,裴照林一杯添一杯悶酒。
徐諾抿唇,無聲問宋漣清:我可是多嘴了?
宋漣清搖了搖頭,稍側目,唇角垂下。
郎君面色微白,滿眼氤氲,酒氣熏紅了眼眶,卻淚光閃爍,略高的眉骨缭繞着委屈,像極了琉璃瓶盞破碎一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