禦花園本有一處書齋浣花齋,孟岚書喜歡發掘新膏脂,朱屹就在旁側看奏折。
然做膏脂免不了敲敲搗搗,她沒法,差人在浣花齋東側另辟了一處書齋,便是竹籬齋。
名如其人,誰能想象,雕欄玉砌的皇宮裡,皇帝竟在這處紮着竹籬的書齋外,耕種蔬菜!
裴照林幫着摘了三排花椰菜,撂下筐子不幹了,凹自坐到磐石桌前喝茶。
“說好了今日摘完,裴卿這是何意,要朕親自向禦史台彈劾你嗎?”
朱屹将他撂下的筐子一并拎起,繞過菜田走來,嘴上說着指責,英挺的眉骨卻笑得柔和了幾分。
裴照林瞥見刑部的幾本彈劾奏折,給他遞了杯茶,“微臣惶恐。”
說着惶恐,眼底亦不見一絲惶恐。
朱屹輕吹手上的灰塵接茶,提醒他:“如今你不在刑部當差,這些事暗裡做便罷了,何必親自跑一趟落下口實。”
裴照林不以為意,“行簡兄如今可以假手于人,我卻不敢假手半分。”
朱屹身形一怔,放下茶盞,愧疚地拍了拍他的肩頭,道:“這幾年,難為思淼替為兄擔下許多罵名。”
千古明君難做,首先打盡蠶食朝堂的腐化貪婪之氣,朱屹也是這一刻明白,他能假手于人,因他有裴照林,秦湘,孟家。
可明君的追求者一旦踏進肅清吏治,他們便沒有任何退路了,勢單力薄時,注定孤寂。
“肅清吏治,動了多少人的糕餅,諸君若忍心吞聲,那才奇怪。”
裴照林翻了幾本奏折,突然想起前兩天看到的疏文,問他:“行簡可瞧見工部遞來的棉衣疏文?”
“棉衣?”
朱屹疑惑的神情,裴照林便知曉他毫不知情,眸光微寒,“是,皮革近日不好收,漣清提議用棉衣代替皮革禦寒。”
大邺軍隊曆來用皮甲,是以,朱屹先入為主皮甲最佳,可宋漣清的提議令他細思,日後皮甲搭着棉甲更為适宜。
陸渝分明揣着明白裝糊塗,今早,朱屹剛收到他遞來的折子要皮革銀兩,若他私下換成棉衣,多出的銀兩去向何方,不言而喻。
作為大邺史上最精打細算的皇帝,朱屹絕不容許下屬禍害國庫。
他輕呵一聲,“陸渝老匹夫在工部活膩歪了。”
加之陸渝為陸太後的胞弟,他愈發忌憚,“李侃那邊可與他有動靜?”
二人合作多年,早已心有靈犀,裴思淼很快會意,“這倒沒有,但陸大人的家眷與國安寺走動頻繁了些。”
陸太後并非朱屹的生母,而是朱遇的生母,朱屹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饒恕朱遇謀反,少不得陸太後以死相逼,不成便常伴青燈古佛。
這次,他絕不會輕易饒恕。
“思淼,初七,陸渝的小郎君加冠禮,你替為兄敲打敲打,他們盡快行動再好不過。”
陸太後不會眼睜睜看着親子落得砍頭刑罰,裴照林他們按兵不動多時,就等着陸太後先出手。
師出有名,裴照林與朱屹最歡喜做的事。
又被迫拔了兩顆白蘿蔔,裴照林不願再待,請辭的話滾到唇邊,脆生生的聲音陡然響起:“三水蘇!”
三歲的小公主說話還不能十分利索,一情急,平舌翹舌便分不清了。
兩位郎君相視一眼,忍俊不禁。
粉雕玉琢的小公主哒哒哒跑來,唇角深陷的小梨渦抹了蜜似的,看一眼就讓人泡在蜜糖罐子裡。
裴照林拍拍灰塵,彎下腰敞開手迎接她,豈料,她刹住小碎步,穩穩撲進了朱屹的懷裡,甚至探出腦袋俏皮地朝他吐舌頭做鬼臉。
“小穗穗,好樣的。”虛晃一槍,裴照林氣笑了。
朱屹是知曉自家小公主的古靈精怪,将她抱在懷裡,笑問她:“三水怎麼又招惹我們穗穗了?”
三水叔長得太清俊溫雅,話本子裡的谪仙人物,偏生墨黑發亮的眼睛沉沉打量着你,又像極了漂亮的大妖。
小公主把母後交代的話全忘了,揪着朱屹的衣襟,求助似的看向孟岚書。
“大着膽子說,母後為你撐腰。”孟岚書朱唇輕掀,走近揉了揉她的發頂,安撫她。
小公主受了鼓舞,“穗穗很快就要長到三水叔的腰了,還是沒有小嬸嬸,若你順走母後的膏脂能有小嬸嬸便罷了,還沒有,下次來一定要給母後金錠子!”
童言無忌,直戳裴照林的心窩,他隻得撐着苦笑應下,“微臣定不負公主殿下使命。”
叔侄二人許久未見,小公主雖有點怕他的黑心肝,奈何他長得太溫潤,不自覺與他拌嘴打鬧親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