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日各司局上官授意下屬們為難女娘子大人,試探出她的才學非虛,自然要差人來賠罪,打定主意素日送早膳、午膳這等小事得見誠意,下值後再遞帖子宴請正式賠罪,豈料全想一塊兒去了。
宋漣清說得含蓄,不想收恩惠,即使小小吃食,曹學文領會。
隔了半刻,他難為地返回,袖擺褶皺,兩手被迫提了幾隻包裹,盈盈散着膳食香味。
誘得宋漣清忽然生出食欲,無聲吞咽,今日風大,窗格被拍得吱吱響,稍稍打消她的貪嘴念頭。
她輕抿一口清茶,“送回……”
“諸位大人,公然賄賂?”
風聲猝然将郎君的清潤聲線卷進來,宋漣清訝然,裴思淼怎麼來了!!
她第二口茶水将将滑入嗓子,怕嗆到,飛速咽下去,放茶盞繞過案台出門迎接,曹學文眸色一凜,藏起油紙包裹跟緊。
虞衡司牌匾下,前排青袍身形打顫,作揖否認,“裴侍郎誤會了,誤會。”
裴照林當年,盜父親兵符散裴家軍,後幫着朱屹清馮黨,朝中衆臣背地裡快将他的脊梁骨戳穿了,如今馮閣老倒台,不想被抄家斬首的,明面上都得恭順喚一聲“裴侍郎”,他們又怎麼敢招惹。
奈何偏有膽大眼尖的,躲在人群裡不露面,“裴大人要送食盒,我等送兩個油紙包裹有何不可?”
裴照林擡起的步子停下,修長的眉一挑,目光在青袍裡淡淡流轉。
衆人面色俱白了三分,在心底大罵着,沒腦子的東西!
許是那人反應太快,裴照林沒揪出來,溫和笑問:“宋大人救過本官的命,可曾救過你們?”
衆人大駭,餘光偷瞄左右,一緻鄙夷想,鬼信!
裴照林這把肅清劍惡名在外,如今又替陛下掃清内閣,這樣的狠角色需要小娘子來救?
宋漣清此時腳下生風,就要跨過辦公堂廊門檻,遠遠聽見這麼一句,失神刹那拌着門檻朝前摔去。
好在她雙手及時支着地面,紅潤的手掌蹭破了點皮,腰傷卻似有若無地抽痛起來,估摸着有傷口裂開,疼得她眼圈淚珠打轉。
裴照林循着動靜看去,心頭一記絞痛,快步走去。
宋漣清起身理了理青袍,對上那雙慌張的丹鳳眸,她咽下淚水,施施然要揖禮,“下官有失遠迎。”
裴照林瞥見她微顫的手掌,到底沒抑制住,伸手輕碰她的手側,“你我之間,不必這般多禮。”
院裡不知何時湧進來一衆青袍,宋漣清知曉他們應是擔憂她的安危,忍着痛意,窘迫地朝他們揖了一禮,“昨日之事,諸位大人不必介懷,日後我等同為工部同僚,共解天下民事難題。”
她的一番大度發言徹底敲醒衆人,各司局聯手折辱新任同僚,與牢中惡犯有何區别?衆人羞愧回禮告退,決計不再犯。
曹學文收到自家郎中大人的示意,也不管誰硬塞給他的油紙包裹,趁亂又塞回去。
沒發一言的談曉物對此哭笑不得,這位漣清大人還真是廉清。
曹學文沖他颔首。
在場四人唯曹學文官職最低,陛下面前的紅人今日想必也要去兵器作坊,他得八面玲珑。
他很快察覺宋漣清眸光躲閃,想看又不太自在,耳骨凍得通紅?順着她的視線,嚯,裴照林正盯着自家大人藏在衣袖裡的手!
他适時提議道:“外面風大,時辰還早,幾位大人可要進屋慢聊?”
就差這兩句似的,那兩人開始“裴大人先請”“宋大人先請”。
待進了辦公廊,曹學文識趣叫走談曉物談兵器,這時員外郎周理姗姗來遲,要去找宋漣清請罪,曹學文一并叫住他。
談曉物意味深長看了曹學文一眼,“曹主事,前途無量啊。”
曹學文腼腆笑了笑。
談曉物心中猜想定了幾分,他表哥的卿卿有這般懂事的下屬,偷着樂吧!
偷着樂的表哥與宋漣清一路“先請”“先請”,雙雙進了郎中廳,再回頭,空無一人。
宋漣清心思活絡,旋即明白這是曹學文的擅自主張!
因着在官署,她從不關門,為裴照林沏了杯茶。
“今日要與兵部的談大人清點兵器,方才裴大人身後的那位可是談大人?”
裴照林“嗯”了聲,食盒擱在她手邊,宋漣清的脖頸頗有些熱,蓦地想起他揚言她救過他的命。
他為何要颠倒事實?明明是他多次救她于水火,叫她心裡越發在意他了。
郎君的目光似乎一直滞在她的手上,宋漣清忍下臊意,挶着茶盞遞給他,“大人請。”
裴照林迅速接過茶盞又重新放回書案上,宋漣清不解地看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