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很快,李侃也笑了,悔笑了,“怪不得,朝中,唯你二十三歲能入内閣。”
他松開裴照林,“所以,朱遇和馮質樸交到大理寺,是你向陛下的提議?”
裴照林清了清喉嚨,“裴某在救你,瞧不出嗎,表哥?”
李侃甩袖退了兩步,“誰是你表哥?!”
至于救,他經手的案子沒有千餘,也有百餘,裴照林想做什麼,他一清二楚。
“你的心肝有多黑,我是知曉的,無非利用我釣出更多餘黨,好将我一并斬殺。”
裴照林擡手撣落肩頭的灰塵,笑着看他,“這便要看李少卿做何選擇了。”
李侃自嘲道:“選擇?我還有何種選擇?”
直至裴照林消失,他亦想不出,明擺了,陛下絕無可能不想殺他。
李侃渾渾噩噩往平南侯府走,大街胡同裡陡然闖出一人,往他手上塞了隻荷包。
他不着痕迹藏起,待回府打開查看,心驚。
*
冬青胡同裴家。
幾片雲彩飄過月畔,風吹冬青樹葉沙沙響,裴管家提着燈籠候在府前,溫暖的笑意柔和了丘壑皺紋。
裴照林踏上石階,心裡也熨帖幾分,“裴伯今日有喜事?”
裴管家迎他進門,“七年了,郎君終于想通,往湖州府寄家書,将軍和夫人定然高興,沒準家書一到,便重返京師與您團聚了,人到了老夫這個年歲……”
耳邊老人家絮絮叨叨,裴照林環視昔日的将軍府,偌大的宅院,各處亮着暖黃色的燈火,卻毫無人氣,冷清至極。
當年記憶回溯,洛親王謀反軟禁先帝,裴父受朱遇勤王蠱惑,領十萬裴家軍進京,可朱遇一旦上位會有什麼等着裴父,功高蓋主,繳兵權,随便按個莫須有的罪名滿門抄斬。
裴照林便盜走裴父的兵符,與朱屹裡應外合,他們西北從軍的同袍之誼,過命交情,聯手打下叛軍,先帝經此一事傳位于朱屹,後裴照林主動替裴父交兵權,十萬裴家軍散落各地衛軍,徹底打消了裴家謀反之疑。
然裴父耿直,瞧不清官場,認準了兒子失德,自己有愧于十萬裴家軍,父子二人從此形同陌路。
輕歎一聲,他道:“天色已晚,裴伯且先行休憩。”
“不着急,郎君今日想用什麼晚膳?”
裴照林抽出衣袖裡的兩沓奏折,“清淡些,差人送去書房吧。”
待他發覺書房窗前的暖燈,眉梢微動,心中升騰起不好的預感,加快了腳步。
書房内,郎君頭發蓬亂,單着素白裡衣,躲在幾架書架深處,一手捧着那本《宿敵生存手冊》第七卷,一手咬着指甲。
裴大人這是肖想哪家小娘子?手劄從昭順二十三年記到升甯三年,記了七卷!
昭順二十三年,也就是他平叛西番後,回京準備科考那年開始?
前三卷又不似尋常愛慕手劄,更像是忏悔錄,什麼山川形勢皆難測,忽憶少年事,隻恨诋毀卿卿心中丘壑......
郎君的神色一會兒驚詫,一會兒鄙夷,半刻變了不下十次。
囫囵吞棗七卷,他們溫潤守禮的裴大人,内裡居然是這般!對小娘子的愛稱諸如伊伊、卿卿、寶貝、冤家、小蓮花等等等。
他渾身的雞皮疙瘩一陣接着一陣,翻到前兩日每頁隻有幾句,但最過分!
—
升甯三年九月二十五
今日抱了卿卿,太輕,感覺馬上又要變成雀兒飛走了
—
升甯三年九月三十
今日卿卿醉酒,哭得好委屈,好想将她娶回家,讓她哭得開心些
……
哭得開心些,這都什麼虎狼之詞??
他越看越燙眼睛,門闆“砰”一聲被踹開。
“談知繁,滾出來!”
談曉物的整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,哆嗦着将手劄放回原位,用厚厚的《湘西記》《蜀中轶事》蓋好。
後脊竄起一陣陰涼,他慌忙掏出圖紙攤開,掩飾着出去,“诶,誰這般不知好歹,竟惹惱了我們光風霁月的裴大人?”
裴照林撂下奏折,斜睨他,“奉承的話咽回去,東苑有書房,你來我這兒打什麼主意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