祁雲照微笑着看她,說:“豈敢勞煩呢?”天子起身,向王信的方向走過去,看樣子,似乎是要親自将人扶起來。
王信大松一口氣。正要努力擠出一個笑,耳邊便突然出現利劍出鞘的聲音。她的眼睛被長劍折射出來的寒光刺得生疼。
再一睜眼,鋒利的長劍便架在了她脖子上。
天子握着長劍,神情威嚴而冷漠,居高臨下地睨着她:“柳氏卓如目無君上,意圖謀逆。王信,你是想壓上九族和她造反呢?還是戴罪立功?”
王信臉色唰一下便白了,她仰頭望着天子,不住地哭訴:“陛下明鑒!臣從無謀逆之心啊,是柳氏以我家人相迫,臣才不得不假意相從啊!”
祁雲照冷冷地看着她,似乎是在審視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。
王信吓得肝膽俱裂。當祁雲照将劍移開時,她整個人都癱軟在了地上。
祁雲照以目示意。身邊兩名士兵立馬上前,強硬地将人攙起來,按在椅子上。沒多久,一名護衛又不知從哪拿出一粒黑乎乎的藥丸,捏着王信的下颌,逼着她吞了下去。
小天子此刻正拿一張帕子擦着手裡的劍,此時臉上冷意全無,又換回了那張人畜無害的笑臉,溫溫柔柔地說:“王卿不用擔心,隻是顆小糖丸而已,不會要人性命的。”
王信哪裡敢信,馬上便從椅子上滑了下來,欲哭無淚地喊:“陛下!”
陛下溫和地看着她,像看一個吵着鬧着非要吃糖的熊孩子。過了一會兒,才說:“王卿,叛賊盧琦擅殺将領、犯上作亂,其罪當誅!你可能為朕除去此獠?”
王信愣了愣,連忙道:“陛下信任,臣不敢辜負!今日,下臣巡視宮防時,恰好發現一名刺客,逃到了長水營營地。臣這便帶人去查!”
祁雲照點點頭,說:“王卿忠義,若能助朕平定叛亂,當封萬戶侯。”
“謝陛下隆恩。”王信說完,便抱拳一禮,要往外走。而左右護衛,都沒有攔她。
“且慢。”祁雲照突然出聲,說:“險些忘了,我還有個禮物沒有送給王卿呢。”
她拍拍手,便有一人雙手抱着個匣子走到王信面前,而後輕輕打開蓋子。
濃郁的血腥氣撲面而來。
王信頓時大驚——她好歹也是名将領,當然見過死人,可是……這好像就是柳卓如的頭顱啊!昨天,柳卓如還請她赴了一場宴會,今日……
陛下到底藏了多少後手?她是怎麼做到的?
王信更加後怕,驚慌之下,竟失手打翻了匣子。圓球一樣的東西骨碌碌地滑了出來,在地上不斷翻滾。黑色的頭發淩亂地纏在一起,隻露出一雙大睜的眼睛,死不瞑目,好像正直直地盯着她。
王信強忍住幹嘔的沖動,下意識地望向天子。
祁雲照好像很不理解她為什麼會吓成這樣,但十分善解人意地放她走了:“王卿快些辦差去吧,朕等你的好消息。”
“是、是,陛下。”王信落荒而逃。
柳卓如當然還沒死,這隻是牢裡一個死囚的頭。那死囚跟柳卓如長得有幾分相似,再派人拾掇拾掇,拿頭發擋擋側臉,便看上去和柳卓如差不多了。
——不過那厮馬上就要死了。
祁雲照望向身後的人。護衛應聲而跪。
“羽林右丞已死,你便是新的右丞。朕命你領一□□林,去取柳卓如項上人頭。若有阻攔之人,全部格殺勿論。”
“臣領旨。”
一切都要結束了。
*
沒有草木馨香,也沒有哪怕一絲一縷的陽光。
隻有無邊無際的黑暗,以及,仿佛能刺進人骨子裡的,陰森森的冷風。
哪怕護衛已經提前添了不少油燈,但祁雲照仍然覺得這裡實在是太黑了點。
天子已經換下了那套染血的甲胄,但身上依然不是繡着龍鳳暗紋的天子常服,而隻是一身平常的絲質袍服。看着就和一個普通貴人一樣。
祁雲照微微提着衣服下擺,沿着潮濕的台階,接着往地牢深處走。
她其實不該來這兒的。即便侍從已經做了周密的布置,即便外面那些小吏不可能認識天子的臉,她也不該來這兒——萬一哪裡就突然出了纰漏呢?
她應該老老實實地待在清嘉殿,等一切都塵埃落定,然後,她就可以放心地出行了,不管是為了吊唁故人,還是為了收買人心。
可是她還是來了。她坐在往日最喜歡的西暖閣裡,卻總是心神不甯。不知怎麼的,便問起了刑部大牢裡的布置,然後,她便對侍從說:
“讓她們等一等吧。”
“……我去見太傅最後一面。”
但見秋凝雪最後一面有什麼用呢?難道要問她,事到如今,後不後悔将她扶上皇位嗎?
那就太卑劣,也太無恥了。
……可祁雲照真的有點兒想知道,她會不會後悔,更想知道,自己在她心裡,到底是個怎樣的皇帝。
忘恩負義的笑面虎?還是狼子野心的僞君子?
罷了,應該不是什麼好話。
祁雲照接着往前走。
那間關押着秋凝雪的牢房就在眼前了。
三五名侍從走在前面,給她打開了牢房的門,将手裡的托盤依次放在牢房的地上,然後便退到了五丈之外。
祁雲照往前邁了幾步,停在門口往裡面看。
聽說秋凝雪府上曾有個小郎,在她入獄之後也一直不離不棄,在刑部求了好多天,将頭都磕破了,就是堅持要入獄照顧舊主。很多官員都深受觸動,但是沒人願意多管閑事。
還是祁雲照知道後,暗中讓人将他放進去了。
其實祁雲照對那個小郎還挺感興趣的——士人飽讀詩書,整日将禮義廉恥放在嘴邊,但恐怕一半的人,都不如他有情有義呢。
但很可惜。祁雲照今日沒有見到那個小郎。估計是侍從知道她要來,提前将人清走了。
這樣也好。
“太傅。”祁雲照站在門口,輕聲喊了一句。
縮在角落裡的人沒有理她。
她也不在意,像往常一樣淺躬垂首,行了一個學生見老師的禮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