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紀尚幼的女童穿着不合身的單薄衣服,獨自跪在玉蘭花樹下,祭奠在這冷宮中悄然枯萎的另一品花木。
春風徐徐掠過,帶起紛紛揚揚的花瓣。那些帶着清香的花瓣拂過女孩子的臉頰,又在北風中委頓于地,輕柔、短暫,仿佛親人帶着歎息聲的愛撫。
風起,風停。日升,日落。
燦爛的陽光已經要離開這方小院,她卻好像還貪戀這裡的溫暖,躺在綠茵地裡不肯離去。
安靜得近乎死寂的院子裡,忽然響起由遠及近的腳步聲。
她從幻想中的溫情中清醒過來,看到了一條紫色的绶帶。視線漸漸往上,則繡着一隻昂然而立、振翅欲飛的白鶴。
她茫然地坐起來,看着那人慢慢走近。
朱衣玉冠,飄然出塵,漂亮得仿佛從神話傳說中走出來的神仙中人,一塵不染香到骨,姑射仙人風露身。
“臣秋凝雪,拜見殿下。”
……
祁雲照從舊夢中醒過來,怔怔地坐了一會兒,心緒仍有些繁雜。
當年那個牽着她走出冷宮、登上皇位的人,現在真的身染重病,連起身也不能了嗎……
不知過了多久,皇帝在沉默中擡手,召來近侍。
“安排安排,我要到丞相府探望太傅。”
“陛下,現在人心浮動,禦駕不可輕移啊。”
祁雲照斂眉,語調沉了沉,“那便微服而行,你好好安排,不要讓人知道了朕的行蹤。”
侍衛還想再勸,卻在皇帝冷淡的目光下啞了聲,讷讷稱是。
換了身常服的祁雲照乘上出宮的馬車,在清脆的銮鈴聲中駛向丞相府邸。
車内有熏爐,将周遭的一切都烘烤得暖融融的。祁雲照置身其間,并不覺得冷,但漫長的旅程還是拉低了她的耐心。
在馬車又一次降下速度時,祁雲照難得對自己做的決定感到後悔——白龍魚服,興許根本就不适合她。
“怎麼這麼慢?”她一邊問禦者,一邊皺着眉掀開車簾。
來來往往的馬車就這麼映入眼簾。
她的确長在深宮,對外界了解不多,可也知道正常情況下,這個時辰不可能出現這麼多一看便知主人身份不低的馬車。
祁雲照的第一反應是行蹤洩露,有刺客埋伏,可細思之後,又覺得不像。
直到随行侍衛在門外回禀,她才知道秋凝雪在晌午醒了,這來來往往的馬車裡面,竟無一例外,都是去探望丞相病情的大小官員!
下人給她準備的馬車雖然看着不奢華,但也絕不是一般的富貴人家能擁有的——可在擁擠的車群中,竟顯得平平無奇了,以緻對面的禦者,能理直氣壯地請她讓一讓路。
祁雲照放下車簾,輕呼一口氣之後,反倒笑了出來。
“尋個僻靜處停車吧。”
她帶着面具和幕籬下了馬車,領着三五護衛,持令牌進了丞相府對面的帝卿府。
“陛下……”錦衣華服的美豔男子匆匆出迎。
祁雲照笑着扶起,“五哥何必多禮。我今日隻是來随便走走,還望五哥不要見怪。”
“臣……”
“今日不論君臣,隻論齒序,五哥也不要聲張。”祁雲照婉拒了他設宴的邀請,尋了個視野好的小樓,含笑倚在窗前。
已經守寡多年的五帝卿在旁邊陪坐了一會兒,便識趣地告退。
祁雲照站在窗前觀察了很久。
身居高位的朝廷要員,自稱清流的台谏言官,身有爵位的勳貴……她甚至看到了她今年剛剛點的那位狀元。
今年春闱,她全程都親自盯着,仔仔細細地選了批身家背景幹淨的人,期望這些新人能有一二,可成為真正的天子門生……就在昨日,祁雲照甚至還召了這位狀元随侍,言語間多有提點。
哪曾想,人家早就給自己尋好了依托。
“你說……”年少的皇帝轉過身來,看着跟在自己身後的侍從,“這滿朝文武,憂心的到底是天子的安危,還是丞相的安康?”
她的話,聽上去竟還帶着點兒笑意。
侍衛聽得臉色煞白,小心跪下,勸道:“陛……主子,息怒。”
“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呢?”祁雲照彎了彎眼睛,用力捏住扇柄,歎道:“我早就知道……也早該知道。”
從一開始,她便是高台上最精緻漂亮的傀儡。
她身上的絲線,一直捏在别人手裡。
站在台下的很多人,都想操控她。
“主子……”侍衛猶豫着問:“您還要去探望丞相嗎?是否要通知相府接駕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祁雲照擺擺手,自嘲一笑:“太傅的身體,不知有多少人記挂着呢,哪裡用得着我?”
“是。”
“柳府那邊,還是一直不消停?”
“是。需要屬下派人去處理嗎?”
“不必處理。”祁雲照的目光仍落在遠處那塊由先帝欽賜的“丞相府”牌匾上,默了默,道:“去告訴你那些在軍中的同僚,若是柳卓如有意拉攏,假意配合便是。”
這把火總是要燒起來的。
但還不夠旺。
祁雲照準備親自往裡面添些柴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