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一天三匹布,起早貪黑繡,晚上還要對着燭火穿針引線,幹不到一年眼睛就給熬壞了。王扒皮就順勢把人開了,招新的繡工進來。
不過,這些都和寶珠沒什麼關系。
因為她是月錢一百五十五文的染布女工,這五文錢還是跟王扒皮磨破嘴皮子才加上去的,代價是晚上多幹一個時辰,幫管事的點數。
餓有餓的好處,寶珠腳步十足輕快,飛也似的回家了。
他們今天搬了新房子,一家人說好一起吃晚飯慶祝一下。
還沒走到門口,就見早晨插好的籬笆,不知道又給哪個倒黴小孩弄倒了。寶珠費勁地把它們重新插回去,不然晚上有個野狗什麼的,就能直接順着沒有窗扇的窗子,進屋子裡偷吃了。
爛木頭籬笆圍着一大一小兩間茅草房子,大的那間,是孟長歡和薛碧時的共同房間兼飯廳。
本來規劃的是把院子當飯廳,這樣能和露天廚房挨一起,方便上菜。可是家裡沒有餘錢買桌子了,就隻能在房裡頭吃飯。
聽見外邊的動靜,薛碧時從飯廳伸出頭來招呼道:“姐,快來吃飯,今天有肉啊!”
進了門,三個闆凳在正當中,一個挪來當飯桌,薛碧時隻能席地而坐。
孟長歡正在布菜,六個包子并一碟腌菜,拿缺了個口子的粗瓷盤盛着。
薛碧時伸手拿了一個掰開來,把一半塞她手裡。寶珠流着口水看了一下──居然真的有肉哇!
白菜肉餡,肉渣少得可憐,但起碼是帶葷腥了。
“也是過上好日子了。”薛碧時這下沒跟吃饅頭一樣狼吞虎咽,生怕沒吃夠瘾就沒了,含着包子皮嗷嗷道:“再也不用住郊外小棚子,和野狼山豬鬥智鬥勇了!”
寶珠也是一口一口滿滿地品,想起上一次吃肉的滋味,還有點懷念。
“可惜可惜,以後再也吃不着送上門的野豬肉了。”
“那還是算了吧,吃下去的肉,都不夠補被撞出來的傷……”
一家人吃着大餐侃大山,孟長歡聽他們倆說笑,也想說點什麼,張開嘴巴給一陣咳嗽打斷了。
薛碧時趕緊拍拍他的背,幫他順兩口氣。
前幾年他們一直在城外讨生活,後來寶珠進城做工,砍柴賣草藥的活兒就落在孟長歡身上。父女倆為了多攢點錢給薛碧時讀書,暗中比賽誰攢的錢多。
孟長歡每天做着粗重的力氣活,節衣縮食,挨凍忍饑,時間一長把身體給弄得落下了病根。
在城外的時候還能勉力支撐,換到城裡來,有了遮風擋雨的地兒,反而一下子垮了。
孟長歡忍過了好一陣咳嗽,緩過氣來睜開眼睛,就見寶珠獻寶似的拿出一柄破爛二胡:“爹,你看這是什麼?”
孟長歡啞着聲音問道:“哪來的?看着是名貴木頭。”
“王扒皮說總是拉走音,肯定是琴不好,就給扔了當火燒。”寶珠得意道,“我拿十五個銅闆跟後院嬸子換的。”
“又亂花錢了,買這有什麼用?”
“想聽你拉曲子嘛。”
孟長歡知道,寶珠是怕他一個人孤獨,才買來二胡給他解悶。畢竟從他病了之後,寶珠就勒令不許他出門幹活,擱家裡頭歇息。
寶珠把二胡遞過去,孟長歡校了下弦,鋸了兩下,聲音脆亮。
“哪裡壞了?這不好好的。”
“我就說,肯定是王扒皮不懂琴,附庸風雅來的。”
“這就叫刀鈍還怪豆腐硬。”薛碧時點評。
“那我好好練練刀,萬一沒活幹了,還能上街裝瞎賣藝。”孟長歡笑了笑,許久不碰這些賺不了錢的玩意,隻能斷斷續續拉些片段。
薛碧時吃完飯,把碗筷放到一邊騰開位置,拿出今天還沒抄完的書,低頭寫了起來。
他兩年前重新回了雲山書院上學,好在幾年過去,沒人再記得薛家小少爺叫什麼名字,薛碧時也不和别人往來,隻顧埋頭讀書。
最近他自己找了個抄書的活,賺的不多,好歹是能補貼點家用。
寶珠湊着頭看他的端莊字體,感歎:“幸好當年還是讓你上了書法課啊!”
薛碧時無奈地瞥一眼她,“你還說呢?當年讓我越級做文章學問,要不是……”
“嗯?!”
寶珠的臉虎起來,薛碧時立馬重新埋首。
“我不說了,我不說了。”
寶珠又騰出一隻手,撿起墨條替他磨墨,薛碧時趕緊攔下:“不行不行,讓我自己來。”
“咋,嫌棄我啊?”
“你不懂,磨墨跟你們大缸染布不一樣,講究一個精确把控水量,不濃不淡剛剛好。”薛碧時分享抄書心得,“稀了老闆會跳腳,厚了浪費墨水──現在墨條可貴了,一條二十文呢!”
多少?二十文?!
寶珠立馬把墨條放下了,還仔細研究了下有沒有不小心沾到手上。
磨磨蹭蹭吃完手上包子,寶珠拍拍手,準備洗漱歇息去了。薛碧時還在磨墨揮筆,用水量精确到連被蒸發掉的都要算進去。
滿屋隻有一豆燭火,寶珠想起繡瞎了眼睛的繡娘們,戳戳他的肩膀。
“别抄的太晚,費眼睛。明天還上學呢,今天晚上就早點睡……”
呼地一聲巨響,打斷了她的話。
緊接着頭皮一陣發冷,幾根稻草落了下來,挂到頭上肩上。三個人齊刷刷擡頭,就見屋頂上茅草不翼而飛,幾點星子露了出來,夜色很美。
……好吧,這下早睡不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