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年過去,沉寂已久的江州城再一次點燃了震天的鞭炮。
人們站在大街兩側,交談聲如鼎沸——原先的州刺史貪贓枉法,中飽私囊,給押送北上問審了。京裡來的新任刺史徐大人和副手蕭大人,于今日走馬上任。
街鼓聲聲,鞭炮紙漫天飛舞。
州衙門六曹參軍并衆衙役,畢恭畢敬地迎上前去,叩了叩轎門,恭請兩位大人。
轎内安靜一片。
衙役俯低身子,又念了一句,“恭請徐大人、蕭大人——”
手敲了又敲,敲了又敲,始終不見回音。
這新來的大人架子這麼大?難不成還叫他們直接把轎子擡進衙門裡頭去?
幾位參軍和師爺互相看了一眼,道一聲得罪,伸出手去掀開簾子,轎廂裡頭空蕩蕩的,唯有兩件官服擱石頭底下壓着,人不知道哪兒去了。
城西大街。
兩位翩翩公子身着便服四處閑逛,吸引了好些目光。
十年過去,曾經的話題中心徐大才子,走在人潮洶湧的大街上,竟然沒什麼人認識了,都在背後議論,說不知道是哪戶顯赫人家的公子哥來雲州城遊玩。
州司馬蕭凜聽聞人家誇贊,腰闆挺直了三分,整了整領子道:“徐子啊,胸脯挺起來,嘴角提起來,給鄉親們留個好印象。”
徐子慎斜了他一眼:“喊誰呢?”
“你啊,你不覺得後面那個字,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嗎?”
徐子慎手中折扇啪一下錘上他胸脯,蕭凜的一口氣給他錘得消下去了,捂着胸口怨聲哀哉。
“哎,走得我累死了。你到底逛什麼呢,有什麼事情比赴任還重要的?”
徐子慎不搭話,蕭凜接着吐槽他:“說什麼視察,我看你就是來會舊情人的。”
“是又如何?”
“哦——”蕭凜八卦地拉長聲音,“怪不得,怪不得啊!拼了命申請調任回老家,還不等爹媽就自個跑回來了。”
徐子慎的耳根子熱了起來。
“我靠。不是吧,你真有啊?!”蕭凜震驚地張大了嘴,他原本還以為徐子慎胡謅的。
徐子慎裝模作樣地握拳咳了聲,不好意思,哥有。
“我說呢!”蕭凜恍然大悟,“汝南王妃給你介紹說媒,你一個勁兒地躲,要麼就是推給我和室珠。啧啧啧,原來是老相好在這兒等着!!”
“屁話這麼多,我就申請讓你回朝廷了。”
“别别别,你老家真好,真好。”蕭凜立馬慫了,“我要一輩子留在這,建設美麗江州。”
徐子慎接着擡頭,打量這條他走過無數次的大街,忍不住滿腹疑問。
以前的薛家鋪子,不知為何全都換招牌了。
不過仔細想想,這都十年過去了,鋪子更址易主,倒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兒。
蕭凜的嘴巴是閑不住的,見他總是看路邊的鋪子,誇張地打趣起來:“老情人在哪?這家?這家?還是這家?喂,總不會是街邊賣包子的吧?”
徐子慎忍無可忍地停下來,抄起扇子給了他一下。
忽然一個什麼白色的東西滾到了他腳下,徐子慎低頭一瞧,是個饅頭。正想把它踢到一邊去,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喊道:“别踩别踩,我的午飯!”
一隻手伸過來,撿走了它。
徐子慎順着手往上看,一個圓圓的腦瓜,頭發梳在一側,編了個簡單的發髻,上頭簪一朵珠繡布花。
那姑娘隻顧她的午飯,埋頭拍拍饅頭上的塵土,隻能看到花瓣一樣小巧的下半張臉,蹭着兩道染料印子。
徐子慎傻住了。
同行的另一個女孩子蹙着眉頭看她,“都髒了,扔掉吧,我的分你一半。”
姑娘笑着站起來,和她并肩而行,聊起天來:“掉地上怎麼啦?隻是髒了皮,饅頭瓤子還是幹淨的。”
“别太省了!你們做的力氣活,就吃這麼一點點怎麼行?”
“今天可以少吃一點。”姑娘嘿嘿一笑,“晚上要回家吃大餐呢!”
兩個姑娘結伴走遠了,蕭凜情不自禁感歎起來。
“貴鄉真是個風水寶地啊,做工的小丫頭都長得這麼水靈……不不不,現在是咱們老家,我決定,這輩子我都是江州人了。”
沒有人搭腔,徐子慎好像被下了定身術一樣。
蕭凜奇怪地看他一眼:“怎麼了,你也想吃饅頭啊?”
徐子慎猛地抓住一個過路客,問:“這城裡薛家怎樣了?”
那人撓了撓頭:“薛家?哪個薛家?”
“有三百間鋪子的那個。”
“嗐,這都哪年老黃曆的事情了?”過路客一臉無語,“早垮台了!現在雲州稱霸的是沈家。”
“那,薛家人哪去了?”
“給人抄了家,早幾年在城外砍柴賣草藥過活,最近好像換到城東了,替有錢人家做工。”
晚上星子出來的時候,薛寶珠才餓着肚子,出了王氏布莊的大門。
她做工的這戶人家,老闆姓王,外号叫做王扒皮——他家布莊平均一天賣三百匹布,一匹布三千文;繡娘一天要繡三匹,一個月拿三百文的工錢。
這錢放在整個江州城,算是不少的報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