孫策頓時垮下臉,伸手去搶周瑜的折扇:"公瑾莫要危言聳聽!不過是..."
“不過是什麼?”周瑜挑眉道“是為了躲某個人?”
藥爐裡的艾草燃得正旺,青煙在牛皮帳頂盤旋。喬蔓低頭研磨朱砂,忽聞帳外傳來馬蹄聲,下意識擡頭張望,看清并非熟悉的玄色身影後,又将目光落回藥臼。喬蔓明顯感覺到孫策入了曲阿後和她疏遠了,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。
呂範道掀開帳簾,遞來泛黃的竹簡"前日巡查時發現,西北方的軍屯稻田有蟲害迹象,這是整理的驅蟲古法,你可參考一二。"
喬蔓趕忙起身接過,指尖觸到紙張邊緣微微的磨損,顯見是被反複翻閱過的舊物。"多謝子衡!"她将文書珍而重之地收進木匣,又從案底抽出一疊竹簡,"昨日試算的糧草調配方案,還請您過目。"
燭火下,兩人的身影在牛皮帳幕上交錯。呂範逐行審閱着竹簡,見喬蔓不僅将每日消耗量精确到鬥,還在旁批注着"若遇暴雨需預留三成"的細則。他撫着胡須颔首:"思慮周全,隻是這押運路線......"話音未落,帳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。
"喬醫官!第三營新征的民夫不知屯田規矩,誤踩了豆苗!"斥候氣喘籲籲禀報道。喬蔓擱下竹簡就要起身,卻見呂範已披上外袍:"走,我與你同去。這些新來的壯丁,須得立些規矩。"
暮色中的軍屯區飄來陣陣炊煙,幾十個民夫正圍在田埂邊争論。呂範剛要開口,喬蔓已蹲下身,拾起一株折斷的豆苗輕聲解釋:"諸位可知,這豆苗根系能固土?旁的作物要輪種兩季,唯有它能讓荒地變沃土。"她指了指遠處正在插秧的水田,"那邊的稻子,來年能否豐收,可全靠這些豆苗打根基。"
民夫們面面相觑,為首的漢子撓着頭憨笑:"俺們不懂這些門道,軍爺莫怪......"
喬蔓望着民夫們布滿老繭卻又茫然無措的雙手,喉間泛起酸澀。作為穿越者,她比誰都清楚現代農學知識帶來的變革——就在二十年前,中國才徹底擺脫饑餓威脅,袁隆平團隊培育的雜交水稻改寫了千年農耕史。可眼前這片土地,百姓仍在遵循着"看天吃飯"的古老法則,在戰亂與天災間輾轉求生。
"民以食為天"四個字在腦海中轟然作響。中國人愛吃飯,不吃飯是不行的。她攥緊腰間的布巾,指甲深深掐進掌心。理科生的思維在飛速運轉:如何将記憶裡的作物輪作理論、微生物漚肥技術,轉化成這些目不識丁的農民能聽懂的語言?如何用最簡陋的工具,複刻現代農學實驗裡的增産奇迹?
歸途的黃土路上,喬蔓突然駐足。遠處的村落升起寥寥炊煙,暮色将土地染成蒼茫的赭紅色。"子衡,"她轉身時目光灼灼,"明日起,我要在田間地頭開課。用燒火棍當教鞭,拿土塊當教具,把光合作用、植物生長周期,都編成莊稼人聽得懂的白話”
說話間,她已經在心底飛速盤算,要用記憶裡的生物學知識,将輪作套種、漚肥改良土壤的方法,用最通俗的語言寫下來,“得把草木灰的氮磷鉀作用、間苗定苗的科學間距,都編成順口溜……”風掠過她束起的長發,恍惚間,那些在實驗室裡演算過的枯燥公式、解剖過的植株樣本,突然有了新的意義。
呂範望着喬蔓被夕陽拉長的影子在黃土路上搖晃,少年說話時眼底迸發的熾熱,讓他恍然,他從喉嚨裡發出輕笑“你這個樣子倒讓我想到了孫郎”
“這可是個大工程”,他攥緊腰間佩劍,“教識字、改農法、育新種,樁樁件件都比上陣殺敵更難”呂範相信他真的有法子育新種,但比技術更難的是人心“單是說服百姓摒棄祖祖輩輩的老法子,就得磨破嘴皮子。”
“總得有人試試。"少年轉身指向暗沉的天際,暮色裡隐約可見幾株歪斜的麥稈在風中掙紮,"就像開墾荒地,總得先把石頭挖出來,才能播下種子。"
可若依喬蔓所言從頭教起,那得教到什麼時候,别說是他們走,怕是三五年也教不完
子衡望着少年倔強的側臉,心中泛起一陣苦澀。他何嘗不明白這道理,可現實卻像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心頭。“瀼瀼,”他聲音低沉,帶着幾分憂慮,“這十裡八鄉的百姓,識字的都沒幾個,更别說理解這些聞所未聞的農法。就算咱們日夜不停地教,三五年過去,怕是也隻能教會一小部分人。到那時,又有多少人要在饑餓中熬不過去?”
“而且,如今戰亂未平,誰能保證這三五年間不會再有兵禍?若是有亂軍經過,咱們好不容易教出的成果,頃刻間便會化為烏有。”子衡的眉頭緊緊皺起,眼中滿是無奈,“我并非不願試,隻是怕這希望,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。”
“那”喬蔓道“那總不能因為看不到希望,就不去嘗試吧?那樣就真完了!”
“等天下太平…”呂範道
“等天下太平?等朝廷赈濟?可這些百姓等得起嗎?”少年的聲音發顫,那些曾在曆史課本上翻過的“人相食”記載,那些活生生的人命對于喬蔓不再是冰冷曆史書上的一個數字。
他們是會疼、會餓、會在深夜裡求老天爺開恩,那種無助喬蔓深深切切的感受過,在得知她可能再也回不去的時候,當第一次上戰場看着昔日好友一個個倒在她面前的時候,當無數個夜晚裡害怕遇刺,突襲,發現女兒身,各種各樣的原因成為冤死鬼的時候,她怕死,他更怕痛苦的死去,然而這些在亂世裡是沒法選的。無數個夜晚,她會偷偷祈求上蒼,不受控的模拟長槍挑破喉管心髒的感覺,一個恐懼的手緊緊攥緊了她的心髒。那滋味不好受。
風卷起她淩亂的發,粗布衣裳獵獵作響,倒像一杆倔強的戰旗。
“一萬年太久,我隻争朝夕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