衛霰動起了筷子。
何遜話音還未斷時,何醞也加了一小塊帶子上朝放進祁笠餐盤中,祁笠出了神,并未察覺。
直到幾人結束晚餐之際,祁笠身前的餐盤空蕩蕩的,白瓷中沾了幾道殘汁,他才意識到,今晚吃進腹中的食物,全是何醞夾給他的。
何遜望着餐桌上的光盤,“杜女士怎麼做到的,精準把控了五個人的食量,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。”
何遜謹遵杜女士之言,簡簡單單收拾了餐桌,又倒了幾杯水端去了客廳。
“刺殺蔣煥的嫌疑人張莞,後背中了一槍,跌進了深溝,後腦磕上尖石,死了。”
“扔炸彈的王小柴,躲在遊客中,被阿尋一槍殺了。”何醞停頓了一下,“阿尋等人,以為王小柴引來了警察,當場殺了王小柴。”
“空筱白,怎麼樣了。”衛霰說。
“死了。”何醞說。
叮一聲,不知什麼家電響了一聲,打破了客廳的沉靜,空調吹得陽台上的窗簾,晃來晃去。
“阿尋殺了空筱白,骨灰撒進了大海。”何醞說。
紫蔓山那日,阿尋、王良的所言所行,何醞簡明扼要地複述了一遍,卻保留了某個殘酷的事情。
窗外的海風拍打着玻璃,衛霰、薊劭垂眸茶幾,何遜時而望向衛霰,時而望向薊劭。
先前,祁笠翻了一頁雜志,頁面一直停留在扉頁。
“死了。”衛霰緊握雙拳。
“時間。”薊劭背靠着沙發,手臂搭在扶手上。
“阿尋沒說具體時間,王良咬定了,筱白的死亡時間是八年前。”何醞說。
何遜一怔,擡眸望向薊劭,兩人四目相視,眼神一去一來。
茶幾上躺着一份牛皮紙檔案袋,旁邊還有一個紙盒子,何醞起身抽了一副白手套,戴好。
拿起檔案袋,坐回原位,“空筱白的檔案。”
何醞拆掉白線,拿出一沓資料,翻了又翻,直到翻出一張照片,微蹙黑眉,擡眸掃視了一圈沙發,從左向右,從右到左,掃視了兩圈。
飛速轉動着大腦,想起了蔣煥,這一刻,他理解了蔣煥,明白了蔣煥一見薊初,卻咬定了薊初和空筱白長着同一張臉。
“孫臣、周濤、孫童、孫啟、張餘,你們知道他們嗎。”何醞垂眸浏覽着文檔。
“不認識。”薊劭說。
“沒聽說過。”何遜說。
“筱白的死,是不是和他們有關。”衛霰看着何醞,一雙明眸紅遍了天。
“這五人,強|奸|了空筱白。”何醞注視着衛霰。
“空筱白臨死之前,說了一句話,我弄丢了它,找不到了。”何醞說。
“丢了什麼,找不到什麼。”何醞又掃了一圈沙發,“你們知道嗎。”
薊劭一怔,沉默不語,隻是雙拳發出咔咔聲響,腦中閃過了一個畫面,身下之人,一|絲|不|挂,死寂沉沉地閉上了眼。
祁笠坐在何醞一旁,餘光瞧見了那張照片,紮着高馬尾辮,發絲有點兒黑,也有點兒黃,還有點兒金。
她的臉頰瘦小,臉上的肌膚紅嫩脂白,嘴角兩側挂着一對酒靥,笑容極美,标準的桃花眼,一雙黑眸炯炯有神,五官美到極緻,但看不出有多高。
這一刻,祁笠終于明白了,蔣煥說的那句,‘她也是最漂亮的人’豈止是漂亮,已經美到,這世間的一切都無以與她媲美了。
蓦然一怔,想起了那句‘薊初和空筱白長着同一張臉’
祁笠難以置信,不可思議,不由得抓住了何醞的手腕,瞅了瞅照片,又望了望何醞,“何醞,柳刑警他們。”
何醞點了點頭,“我知道。”
城西刑偵支隊出了一對柳氏孿生子,柳實茱、柳時萸。
初次一面時,祁笠就被這兩人的外貌震驚了,不是說,他們長得有多美多帥,而是他倆一模一樣,就是完完整整的同一人。當然了,他們長得确實也不差兒,也帥也美也皮。
雖然薊初是個幼童兒,還未張開,臉上肉嘟嘟的,但五官輪廓,還有她笑時的模樣,整個兒就是空筱白。
“丢了什麼,孫臣,周濤,孫童,孫啟,張餘。”衛霰重複了一遍,冷冷淡淡,又似嘲笑。
喀喇一聲,衛霰不知何時拿起了茶幾上的玻璃杯,竟被他捏碎了一地,一汩水灑碎了白地闆,“都給我死!”猛然起身,欲要離去。
祁笠瞥了一眼衛霰手心,玻璃碎片刺入了指肚、手心,鮮血滴落在地,雙手顫抖不已。
薊劭望着衛霰,緊蹙雙眉,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在發緊,發軟,發麻。
何遜揿住了衛霰手腕,“先包紮傷口。”
衛霰不覺疼痛,欲掙開何遜,“放開!”
“你認識他們嗎,你知道他們在哪嗎。”何遜說。
“我去查,總能查到。”衛霰的聲音冷冷淡淡,整個人麻木不仁。
“你怎麼查。”何遜平平靜靜。
“沂山,王良說,是沂山,那就從沂山查。”衛霰看着何遜。
“孫臣五人,為什麼對空筱白下手,王良沒有如實交代。知道為什麼嗎。”衛霰說。
何遜蹙着眉,嘴角動了一下。
“王良在拖延,他想要活命。王良交代得越少,你們這一群穿着警服的人,知道的就越少,他就能活得越久!”
衛霰瞥了一眼何醞,又瞥了一眼薊劭,最後盯着何遜,一字一頓,聲音越來越沉,聲音顫抖,四肢發抖,他在強迫自己,壓抑着哭腔。
“王良就是混|蛋,他該死,王良放風嗎。你們,就沒有懷疑,是王良指示了孫臣,強”倏爾,衛霰閉了口,強|奸,這兩個字他說不出口,怎麼也說不出口。
“當年也是,王良還是當年的王良,沒有變過。”衛霰低下頭去。
“蔣煥,死了。你們去華山醫院,看看,他一個人,孤零零地躺在太平間。”
“一個人。”衛霰的聲音越來越淡,“身體冰涼,沒有一點溫度,比北極的冰川,還冷還硬。”
“你們去看看,去看看啊!”倏爾,衛霰沖着何遜吼了一聲。
何遜全身發緊,攥着衛霰的手,又緊了幾分力道。
“還有祁贽,還在昏睡,他的右臂斷了。夏立說,接不上了。”衛霰冷淡地看着何遜。
重複了一遍,又一遍,“接不上了,祁贽成了獨臂。”徒然,笑了笑。
何遜怔怔地凝視着衛霰,看着衛霰的笑容,不由得犯怵。
“一個烈士遺孤,莫名其妙地失蹤,又莫名其妙地死了。”
“空叔白姨,難道他們就該白白地死嗎!”
“我們,護都護不住她,護不好她,為什麼,何遜,你告訴我,為什麼!”
“松開!”一個硬拳砸向了何遜左臉。
何遜默不作聲,仍不放手。
何醞告訴了祁笠,醫藥箱的位置,祁笠匆匆去拿回了醫藥箱。
“衛警,傷口處理好了,何遜哥會松手的。”祁笠說着,打開了碘酒,拿着棉簽蘸了沾,輕輕擦拭着衛霰的傷口,又拿起鑷子輕輕挑沒了肉心的玻璃碴。
過了一會兒,祁笠撕下一小段膠帶,封死了繃帶紮口,“可以了。”
“謝謝。”衛霰垂眸看了祁笠一眼,聲音嘶啞。
祁笠欲要下腰撿起地上的玻璃碎渣,何醞一手扶起了他。
“已經處理幹淨了。”何醞說。
祁笠哦了一聲。
原來在祁笠處理衛霰傷口時,何醞早先一步清理幹淨了地上的玻璃碎渣。
“阿尋,殺了空筱白嗎。”薊劭說。
“是。”何醞應了一聲。
“阿尋,在哪。”薊劭問。
“王良沒交代。”何醞說。
“張貞。”祁笠靈光一閃,握緊了何醞的手腕,“張貞,上次審問張貞,她提到了滄南。張貞在滄南認識的王良。”
何醞嗯了一聲,兩人四目相視,祁笠一下了然。
“你知道,你也想到了。”祁笠說。
何醞點了一下頭。
“山洞中,那個書架的房間,我們發現了一張草紙,上面畫了兩個點,一個紫蔓山,一個滄南。”
“我猜,紫蔓山實驗基地,是他們其中一處,還有一處基地可能在滄南。紫蔓山的基地一毀,阿飛阿尋應該逃回了滄南。”
祁笠點了點頭。
薊劭起身,神色黯然,走向玄關,“我去滄南。”停頓了一秒,“蔣煥的葬禮,薊朔替我去。”開門離去了。
緊接着衛霰走出了玄關,何遜丢下一句話,“今晚,我不回來了。”摔門而去了。
“何醞。”祁笠說。
何醞嗯了一聲。
“蔣煥的葬禮,什麼時候。”祁笠說。
“下周。”何醞看着檔案文件。
“你會去嗎。”祁笠說。
何醞嗯了一聲。
“帶上我。”祁笠微微傾身,看着何醞手中的檔案。
“帶上你?”何醞一怔,擡眸凝視着祁笠,二人相視了兩秒,祁笠轉眼移開了視線。
“嗯,帶上我。”祁笠又說了一遍,垂眸繼續看何醞手中的檔案。
“好。”
牆上的鐘表,嘀嗒嘀嗒,指針轉去了一個弧度。
“何醞,你有沒有覺得,薊初的媽媽”倏爾,祁笠閉了口,不再出聲,總覺得自己的想法不切實際,但又不得不确認一下。
“你是說,薊初的媽媽,和空筱白有什麼關系。”何醞說。
祁笠嗯了一聲。
“你看這些資料,空筱白的親人都去世了,并沒有留下子女。”何醞翻着文件,指給祁笠看。
“哦,空筱白和她的媽媽長得很像,和她的小姨也很像。”
祁笠瞧着一張全家福,照片上有四個人,一位孕婦,一位男青年,還有一位老人,旁邊一女子挽着老人的胳膊,四人穿着紅衣,臉上灑滿了笑容。
“空筱白沒有兄弟姐妹,她的情況不像是柳實茱、柳實萸。”何醞說。
“就是說,空筱白不是孿生,不是雙子。”祁笠說。
何醞嗯了一聲。
祁笠望向窗外,黑夜已深,對面樓層的燈光零零星星,薊初的媽媽會是空筱白嗎。如果是,薊劭為什麼隐瞞不承認。
移動視線,看着何醞,為什麼何遜也不承認。
瞧着何醞,出了神,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話,“為什麼隐瞞,不承認。蔣煥都死了,他們還不承認,隻能說明,薊初的媽媽不是空筱白。”
“薊初的媽媽,就是空筱白,我隻是沒有找到證據。”何醞說。
“什麼?”祁笠一怔。
“薊初有媽媽,我懷疑就是空筱白,不管怎樣,這條線,必須抓死了。”何醞盯着祁笠,一臉認真。
祁笠餘光瞧見了何醞手中的文件,上面寫着DNA,“你……去鑒定DNA嗎。”
何醞嗯了一聲。
“你有想過,結果出來之後,怎麼辦嗎。”祁笠心下擔憂迷茫,甚至有點兒恐懼,不知如何面對。
“沒想過。”何醞說。
“那……萬一,空筱白真是薊初的媽媽,薊劭怎麼辦,你哥……”
“蔣煥死了。”何醞停頓了兩秒,“我答應過朱隊,完好無損地帶着蔣煥回去。”
“我必須給朱隊,一個交代。”何醞凝視着祁笠,異常平靜。
“我現在,是和時間賽跑,蔣煥、祁贽、夏立、衛霰,他們的關系非同尋常。”
“一死一傷,你覺得衛霰、夏立,還能坐得住嗎。”
“你是說,衛霰、夏立會……”
“會不要命。”何醞起身,走向儲物櫃,拿出一個透明封袋,裡面裝着一雙白玉筷,還有一個高腳玻璃杯和一個留有姜糖水漬的玻璃杯。
“薊劭的?”祁笠說。
何醞點了點頭。
“你什麼時候……”祁笠一臉驚愕。
“趁你們不注意,順了手。”何醞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