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們對了個眼神,彼此點了下頭,沒說話。
拍攝是雙人互動主題,但為了視覺層次,攝影師安排他們從不同方向入鏡,在取景框裡交會,再錯身。距離不近,目光偶有交集,也都是“恰好”相遇。
攝影師說休息的時候,阮見木自己找了角落坐着改解說稿。光從高處打下來,紙上有一小塊光影移動。
一杯咖啡遞過來,杯套是熟悉的那家店——離影棚附近不遠。
“沒加糖。”遊煥說得很簡短。
阮見木接過杯子,輕輕點頭:“謝謝。”
兩人都沒說話,像是這杯咖啡本就不必被回應。遊煥低頭重新系緊護腕,手指繞過腕帶,系得極細緻。阮見木垂下眼簾,把稿紙合上,神情平靜。
遠處攝影助理招呼開工,兩人幾乎是同時站起身,朝拍攝位置走過去。
攝影機再次啟動,燈光亮起的一刻,誰都看不出,他們之間除了鏡頭裡那一秒停頓的錯身,還有什麼别的東西。
可誰又知道呢。
拍攝結束時已經接近傍晚,攝影棚的燈還亮着,冷白色光打在玻璃上,映出模糊的人影。
遊煥正準備收拾東西離開,卻一眼看到阮見木站在入口不遠處,回來了。他手裡拎着什麼,肩膀微微聳着,看起來像剛從外面進來,風把他外套的下擺吹起了一點。
阮見木不是比他們先收工嗎?
遊煥明明看着他離開的。
遊煥沒出聲,隻是靜靜看着。然後他注意到阮見木手裡拿着三把傘——黑色、長柄,幾乎一模一樣。他不是在等人,也不像是忘了什麼,反而一直在悄悄看着這邊,眼神飄忽,像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回來了。
他們之間隔了七八米。
直到FIS這邊的助理過來提醒集合,遊煥才低頭從背包側袋裡掏出一把折疊傘。他本就習慣帶這些,哪怕天氣預報沒說有雨。
“陳思源,走。”他喊了一聲,語氣随意。
陳思源一邊看手機一邊走到他旁邊,兩人一把傘就足夠,半邊肩膀也不算太濕。
遊煥舉起傘時,身後的腳步聲輕輕響了一下。是阮見木。
他沒說話,隻是把手裡的三把傘遞給了負責收尾的工作人員,那人愣了一下:“這不是你自己買回來的嗎?”
“多了。”阮見木答得輕描淡寫,沒解釋太多。他把傘交出去後,轉身就走,背影隐進雨裡,很快消失在視線裡。
沒有起伏,沒有失落,甚至沒有多餘的情緒。隻是有點像——拎着東西走錯了路,然後發現,原來也不需要他帶。
遊煥沒回頭。他隻是往前走了一步,雨點打在傘邊,像落在什麼沒被說出口的縫隙上。
等雨停的時候,已經快晚上八點了。
回到住處的時候,陳思源順手把傘扔在門口,說了句:“這傘挺結實,哪買的?”
“便利店。”遊煥把帽衫脫下來挂好,聲音很輕。
然後他拿起那把傘,看了一眼,又放下。
腦子裡又冒出阮見木拿着傘的樣子,他沒想到會看到阮見木——更沒想到,會看到他提着三把傘,在雨天裡站着,仿佛回過頭來,隻是為了一個可能會下雨的瞬間。
那不合理。
阮見木不是那種會反複繞路的人。他做事冷靜又有條理,有時候冷靜得不像個活人。像那場半決賽後七小時的直播,像一次又一次在網絡上不留情面的解釋分析。他太清醒了,甚至過分清醒,以至于沒人敢靠近。
遊煥那天沒想太多。隻是走出攝影棚時,看到他手指因為握傘而白裡透紅的樣子,就忽然有點想别過臉去。
可現在想來——他是回來送傘的嗎?
他又不是工作人員。
“煥哥?”陳思源在客廳叫了一聲,“等會兒我們點點戰術内容啊,趙哥說訓練前先梳一下思路。”
“你先弄。”遊煥回得含糊。
陳思源回了練習室。
屋裡一下子安靜下來,窗外還偶爾傳來幾滴雨落在樹葉上的聲音。
遊煥打開電腦,點開了那天的直播回放。阮見木的直播間,重播沒關,彈幕早就沒了,但他的聲音還在:
“他這個繞後路線其實不是冒險,是逼出REX中輔的控制技能……如果他再等一秒,就隻能正面接團,那樣後排會被直接壓線。你們可能覺得他沖動,但從他視角看,這是唯一的切角。”
那時候他在為他解釋。
哪怕沒人願意聽。
遊煥坐了一會兒,忽然笑了一下,很輕。
他也說不清這是笑什麼。
他隻是記起來,去年冬季賽阮見木來做新人解說,被安排在分析席,話不多,臉色總是淡淡的,一場比賽下來,全網都在問他到底是不是AI模拟語音。
而他卻是那個賽季唯一一個,在遊煥失誤最多的比賽裡依然标記他走位節奏是“超一線”的人。
遊煥本來沒有在意,但在他回基地之後,看到有人把那段評論截圖發給他。
上面寫着:
“FIS中路節奏偏個人性強,但他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該沉住氣——不管是BP,還是正面開團。這種中單是值得被信任的。”
後來他才知道,那段話,是阮見木寫的。
而不是哪家運營給的參考稿。
雨是夜裡才停的。第二天,天亮得有些遲,雲層壓得低,基地内光線灰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