望着那一清麗的身影,沐清若站起了身,他垂下眼睫掃了許妖娆、顔菏一眼,言語中所包含的意味不言而喻。有朋自遠方來自要出去相聚一二,更何況是另有含義的“朋友”。
幽汝乃是清雲峰峰主幽瞳座下首徒,這清雲峰與無岐山交情匪淺,也是世間傳授正道之處。兩方門派曆來便有結交秦晉之好的慣例,有了兩個如此出衆的小輩,長輩間亦有了結姻親之想法。本也亦可成真,可自兩方少輩年歲漸長,這樁事竟淡了下去了。
就在六年前智者師無異死後,有人傳出曾無數次在清雲峰山腳下見過師無異的身影,而這幽汝眉眼間恰好與師無異正有幾分相似之處,按她誕生的這一年歲算來,幽汝出生那年正好是幽瞳居清雲峰閉關的一年,這不由得引起了無限遐想。
風雲湧動之際,有人在暗中攪動這池遊水,江湖之中緊接着就冒出了另一出傳聞,言這幽汝乃是幽瞳與智者師無異珠胎暗結遮掩生下的女兒。
一時鬧得不可開交,迫的幽瞳隻好卸下清雲峰峰主之位,從此自居于山中,永不出世,這事才算壓了下來。有此傳言在外,有不少好事人議論不知是否因此事,讓無岐山淡了與清雲峰聯姻的想法。
可今日這幽汝竟然尋到了此處,其中必有顔菏在後推動的手筆,許妖娆擡眼與人對視,顔菏卻擺出一副平和的模樣應對。
沐清若早已離了席,來至院門。許妖娆目光轉而看向那對身影,美人着了青碧色衣裙,頭上發髻綴了幾枚銀簪,腰間别着一根銀鞭,宛如一條銀蛇盤桓在她的腰間。
兩人正站在院門前一株前年新載的桂樹旁,透過門扉的間隙間,她看到幽汝正同沐清若在說些什麼,她想按照常理來說,這幽汝必定是來勸沐清若回無岐山的吧。
畢竟放着一條好好的陽光大道不走,卻孤注一擲行向一條架在溝渠之上破舊不堪的獨木,怎麼算後者都是虧的,反倒是他傻得很。
顔菏倒沒受到什麼影響,他好像與生俱來就擁有未蔔先知的能力,且輕而易舉就能波動這池中水月。
想着這些事物,許妖娆倒是一時松了懈,被顔菏輕易化解了碟中局,一塊好肉落入了他口中。看着某人小人得志的模樣,她心中倒生了些氣,快速掃了門外那兩人一眼,又回瞪了顔菏後,将筷子甩脫在桌上,竟氣呼呼的跑走了。
變故生的如此之快,顔菏倒愣了會,一時未曾反應過來,但這也沒阻礙他的胃口,細細品味飯菜後,他又盛了碗魚湯,肚子飽腹後,倒還勤快的收了自己的碗筷,随後隻癱坐在院中竹椅上小憩着。
幽汝看着眼前人,臉上隻有靜谧祥和之意,絲毫未曾有悔意閃現,她不自主的輕笑了出聲,趣道:“此番算是心願了結了吧。”
沐清若聞人言,不知在腦中想了些什麼,耳垂微紅,隻靜靜颔首。
見這人這幅模樣,還有什麼不明了的,隻歎自己還是清妩發了書信過來才知曉此事,現下他撂下無岐山這一攤子,可讓沐清溪累得夠嗆。
幽汝倒是越想越想笑,竟一時不忍笑了出聲。這時沐清若倒疑惑了起來,問道:“怎麼了?”
她連忙收斂了笑意,搖了搖頭,此番來這可不是為了傳達那些個瑣事的。幽汝從袖中拿出一包藥遞于他:“我聽清妩說,你在鏡室跪了許多日,一直不肯低頭,這才讓沐師叔肯棄了你。”
她收起了臉上多餘的神色,隻認認真真的擡眼看着沐清若,問道:“你這樣做真的值得嗎?”
沐清若本想拒絕她的好意,但想了想還是收了下來。後頭的這句話他聽很多人說過,但他還未曾認真回答過。
舊日在鏡室中時,師叔隻嚴厲的讓他面對自己的内心,摒棄掉師傅離去時所傳達給自己的責任和立下的誓言,想清楚理好腦中的思緒後,再來向他提及離去之意。
沉思那一期間,清溪與清妩、望月望星等小輩也曾偷偷來見過他,時常規勸着。山中一些不知情的師兄弟們隻覺得他瘋魔了,被魔教女下了迷魂咒,才會産生離開無岐的想法。
唯有幾個親近的明白他的心意,清溪在那時也向自己袒露了他的身份,原來他幼時也同許妖娆一處被豢養在張宅,而後被羅刹女他們從中救出,沒了去處,就随着師傅來到了無岐山。
難怪她輕而易舉的就能在花禾鎮偶遇他們,還能這麼熟悉無岐山的路線。但從一開始去尋的人是他,而不是她。
那年被惡人追殺,他不是偶然奔逃到羅摩山去的,他隻是想在臨死之前看看,師傅臨終前所囑托要自己照顧的小女孩,到底長什麼模樣。所幸命運使然,沐清若見到了她,也因此保留了性命。
腦中掠過這一幕幕影像,沐清若臉上揚起笑意:“事情沒有值不值得,我隻知道這是我心之所向之事,不可以得失來比拟。”
這話語之中的分量之重,幽汝很明白,她倒是看得通透,覺得沐清若卸下了無岐山的擔子,來尋求自己的心之所向,這是尋常人所不敢為的,雖說這是如此之大不諱之事,若得世人知曉此事實情,定要背負罵名,做過街老鼠一世。
可他竟有如此勇氣行此事,她自然是為他感到開心的,正逢路經過此處來這曆練,所以特地來這瞧瞧他的近況。
現下意願已了,便沒有了再待下去的理由,幽汝擡眼隻行禮鄭重的向人辭行:“日後山高水遠,請君珍重。”
沐清若亦回禮道:“你也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