巷中冷清空無人影,林妙提着竹籃略過寂靜無人之處,自青岩綠柳間穿過,來到熱鬧集市之中,自那日與池韫合謀截殺許妖娆過後,曾沿着下遊多方尋覓過其身影,卻始終不見蹤迹。
耐心耗盡之下,她無心再與池韫糾纏在一處,于是輾轉先回到了舊居之所。林妙是一年前來到南塢鎮的,這些年為了躲藏羅摩之人的追查一直躲藏在北方,直到事情有轉圜的餘地之時,她才輾轉來到南邊。
原以為事情布局周密能将許妖娆誅殺,卻逼得她跳水求生,竟還被自己兒子救下放虎歸山,為防止此事洩露為池韫得知而遭遇報複,這幾日她與江山府那邊的通訊也斷了。
若想在短時間内計劃出另一出局隻怕是難得很了,林妙心中暗恨,卻因為魏然的作為無處發洩,被身邊親近之人背叛,還妄圖說服自己向許妖娆俯首,林妙氣憤之下,将人重重責打,囚禁于院中已有幾日時光,此番可謂是終日打雁,終被雁啄了眼。
林妙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兒子竟在短時間内為許妖娆蠱惑,多年來她将諸多心血加注與魏然身上,卻沒想性情如此軟弱,一切終究是白費了。
可終歸是自己十月懷胎掙紮生下的孩子,縱然性情已深根蒂固無法轉變,但林妙不忍再苛責,出門前已吩咐近身侍衛将人安置妥當,自己則是出門買些食材,做些魏然愛的吃食以做補償。
一圈逛下之後,竹籃之中已滿,林妙也無意在人多之處久留,隻提着籃子避開人流向居所走去。
路過小石橋之時,卻被一小孩無意碰撞,林妙冷着臉正欲呵斥,卻望見那張驚恐的小臉像極了小時的魏然,心中不由一軟,面上浮現出柔和之色,隻擺了擺手,目送那孩童遠去。
她站在小橋中央,忽聞耳畔傳來一熟悉的樂器聲響,橋側邊柳樹下,一青衣女子玉簪挽發,背對着林妙坐在河畔彈奏着懷中琵琶。那背影何等的熟悉,與自己腦海之中的身影重疊在一處,林妙不由瞪大眼睛僵在原地,手緊緊握着提籃,死死的盯着那背影。
心中隐藏已久的恨意翻江倒海,哪怕是相像之人她都恨不得立即沖上去斬殺。正欲做出反應之時,卻被突如其來的人影打亂了一切。
也不知怎的天空突然飄起了小雨,一白衣男子持着油紙傘向着青衣女子而來。他在她面前站立,傘面微微向着女子傾斜,面上笑意淺淺,青衣女子見狀起身,将琵琶裝入包袱之中,白衣男子則是将收好的琵琶接過束于背部,向其伸手,她亦順從将手放入白衣男子手中,兩人起身避開柳枝,沿着石沿邊走去,身影漸行漸遠。
林妙終是支撐不住,手中的竹籃丢落在地上,食材灑落一地,她扶着橋廊才勉強支住身子,那一刻她清清楚楚的看清那男子的相貌,原本死在羅摩山的人居然死而複生了,還是一副待她溫柔缱绻的模樣。
全身衣物被雨水浸濕,林妙卻混不在意,隻凝神看着兩人離去的方向,恨意向潑墨一般向全身蔓延。
等到林妙拖着殘破的身軀回到居所,部下見她神情恍惚,皆圍上前問詢,她卻無心思在意其餘人的想法,隻将自己關在房中,寒意由心向外蔓延,她不斷告誡自己要冷靜下來,腦海之中卻不斷浮現那副景象,世上怎會有如此相像的兩人,竟活脫脫的浮現在自己眼前。
林妙想起自己雖蟄伏反殺,得了一時的勢。還未來得及高興,就被人殺回羅摩奪走了一切,夫君慘死于刀下,自家姐妹也視自己為仇敵,若不是藏匿于暗道之中,隻怕自己也無法苟延殘喘到至今。
面對這諸多艱辛,她怎麼能不恨,怎麼就全是她一個人的過錯,不公平!根本就不公平!自己根本就沒有錯。
林妙心中越想越恨,死死的扣住床墊撕扯開來,慘白的臉上顯露出哭笑兩色,手下的越發狠毒,仿佛撕的不是被墊而是人,這一幕在昏暗燈光的照映下讓人隻覺恐怖極了。
天明,林妙一夜未眠,便帶着枕下那把匕首來到昨日的橋旁,她守在對岸柳樹下,靜靜的看着對面,心中盤算着若是相像之人,殺了也不冤。
微風習習而過,掀起岸旁柳枝,吹拂在林妙身上,卻惹的她嗓中做癢咳嗽幾聲,隻因昨日淋雨未及時更換衣物,受了些寒氣。
身上雖感疲倦,但她一直立在岸旁等待,不懼風吹日曬。可直至日上三杆也絲毫沒見到兩人的影子,林妙不由得産生了疑慮,她晃了晃頭疑心是自己昨日看花眼了。
正欲離去,卻聽得身旁茶攤有人議論了幾句,她不由靜心聽了幾耳,才得知了昨日所見并非夢魇,無意間竟還探聽到了兩人的住所。
所得消息正中林妙心懷,她來不及深思,手緊緊捏住匕首刀柄,吩咐身旁跟着的暗衛回居所之處帶人前往,自己隻拂袖而去。茶攤幾人見其離開,相互交換眼神後,紛紛止了話語,隻撂下茶錢隐入人流之中。
林妙循着人口中所述之地而去,還未尋到小院就先聽聞到了琵琶與蕭的合奏之聲,所含之意可謂是情意綿綿,另人生羨。可此等天籁之聲入她耳中卻是另一番景象,猶如地獄餓鬼嚎啕之聲,林妙心中頓時掀起翻江倒海之象。
惱怒之下竟隻身便闖入他們所居小院之中,兩人見其闖入,合奏之聲停下,站立在一處面向着這個意料之中的闖入者。
林妙此番總算是清清楚楚的看清了兩人的相貌,那男子與記憶之中的人相比下相貌竟無一點相似,反倒是青衣女子像極了許卿和,卻又夾雜了青繞之态在其中。
她當下便明白自己這是中了他們的計謀,方才茶攤洩密乃是有意為之,自己所喚之暗衛必然已經被他們誅殺,她此刻就猶如甕中鼈,動辄就能被人取了姓命。
相比較林妙的戒備,許妖娆就顯得十分風輕雲淡,她臉上挂着淡淡的笑意,将懷中琵琶擱置在一旁,擡手理了理衣袖,在一旁凳上坐下,笑道:“妙姨,别來無恙啊,您躲藏了那麼久,可真是讓我一頓好找。”
林妙冷笑一聲,将目光看向其身旁之人:“我既已是甕中鼈,要死也要死得明白。”
立在許妖娆身旁的白衣男子本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模樣,隻隻身靠在院中樹旁,饒有興緻的看着兩人,可見林妙的目光望向他,池沅站直了身子朝人客氣行禮:“久聞羅摩智囊妙娘子稱号,晚輩乃是江山府池沅。”
江山府稱号一出,林妙心中頓時隻覺心寒,她皺着眉頭,頓時聯想到林河的刺劍之位,本以為自己乃是布局之人,卻沒想反倒被人算入了局中,可池韫所顯露出的情緒,并非演繹出來的,隻怕是這局将她們兩人都算計了進去,林妙嗤笑一聲:“果真是好算計,竟連自己親生妹妹也不放過。”
池沅在旁謙遜道:“前輩謬贊了,若不下一劑狠藥,怎能引得出您這修煉千年的狐狸呢。”
這笑面虎将一切都講得那麼風輕雲淡,倒引的人有幾分不快。林妙将目光收回,看向許妖娆,見到其臉上如此相像的笑意,她知道這面上所顯露出的笑意有多淺薄,自己所要承受的報複就會有多重。
許卿和的性格是如此的睚眦必報,許妖娆亦是如此,隻怕比前者更甚。林妙雖感覺到此番已是無力回天,但她卻還想再掙紮一二,以博取出路。
風吹過樹梢,帶落下一片青葉,許妖娆朝池沅看了一眼,他雖心中不願離去,但想了想還是會意離去,隻徒留兩人在這院中。
林妙見人離去,諷道:“你倒是放心自己一個人在這。”
許妖娆擡手撫了撫發絲:“妙姨,您倒是不顧生死還在意起我來了。”
“那時我年紀尚淺氣力幼小便能将魏冀斬殺,現下殺您不過就是勾勾手指頭那麼簡單。”
林妙本還能冷靜面對,可聽人提起魏冀的名諱,心中頓時如同刀絞般,一塊在心中腐敗已久的傷口忽被掀将開來。她目光一凜,拔出懷中藏着的匕首就朝人攻來,林妙心中料定才短短幾年許妖娆不可能練就一身絕好的功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