剛下過一陣大雨的湖水總是比以往湍急,竹筏順着河流而下,穿過青山綠水之間,也不知行了多久水路,初無蒼白的臉上顯露出疲意,摘下頭上所帶的箬笠,擡頭望着遠處的山林間冒出白色的霧氣,宛如仙境般,可隻有久居于此的人才明白那是深山老林中毒物吐出的瘴氣,劇毒無比。
離開的時間久了,她也逐漸忘了自己離開苗裡多久了,地貌形狀不知變了多少,比起羅摩遍地的桃樹,苗裡的樹木種類更多,諸多珍貴的藥材藏匿于此,這也是江原隐居在此的緣故。
忽的前方出現一道釘着木樁的簡陋渡口,初無平靜的目光閃過一道喜色,她轉身看向身後,見原本坐在竹筏的江嗣将人抱起。筏子穩穩當當的停在口上,初無用繩子系好竹筏,兩人亦步亦趨的向着一條開辟好的小道往深山中走去,路上偶有幾隻奇異的毒蟲爬過,皆被初無抓住丢入竹筒之中。
也不知道走了多久,一道水流聲響起,一片吊腳樓映入眼簾,江嗣抱着許妖娆向着那座吊腳樓走去,初無緊随其後。兩人入内,他将人先安置好,吩咐初無在旁看候着,随後下了樓轉至屋後。
茅草屋内,江原正擺動着架子上放置的瓶瓶罐罐,聽見腳步聲,他警惕的看向門後,見到是江嗣後,面容微微松動,也未先說話,隻擺弄着罐子裡的蠱蟲。江嗣向前走了幾步,低聲道:“阿爹。”
江原将罐子蓋蓋上,擱在架子上,從茅草屋裡走了出來,他的相貌與江嗣有八九分相似,隻是看上去年紀要稍微長些,穿着黑色的苗服,衣襟與袖口皆繡着古樸的花紋,頭上戴着角帽,神色淡淡的看着江嗣,看他不過在外曆經些許時日便已經轉回,當下就明白了幾分,隻淡淡說了句:“路途遙遠而歸,可去見過你阿娘了?”
江嗣搖了搖頭:“還未曾。”
江原蹙了蹙眉,臉色變得冷了幾分,未言語隻向前走去,江嗣則緊随其後。兩人來到另一處吊角樓,屋内長明燈燃着,桌上設有一尊牌位,隻簡簡單單寫了江原之妻之靈位幾字,并沒有提及名諱。
江原從旁拿出三支香點燃後,擡手交于江嗣。江嗣接過香,在身前擺放的蒲團前恭敬跪下,持香拜了三拜:“阿娘,阿嗣回來了。”
跪拜過後,他起身将香插在爐中,江嗣在旁看着這一切,臉色總算緩和了許多,
他走過來拍了拍江嗣的肩膀:“既打了照面就早去歇着吧,阿娆那孩子醒來之後也帶着來見見你阿娘。”
江嗣颔首,從屋中退出。江原目送他離去,轉過身看向桌上的牌位,目光逐漸變得柔和了起來。
江嗣轉回到方才那座吊腳樓上,初無見人歸來,側身避開,卻無意問了句:“您打算什麼時候将沉睡的子蠱喚醒。”
他推開房門的手一愣,似是認真的想了想,卻揮了揮手,讓人自去安置。江嗣來到房内,看着許妖娆沉睡的面容,心中卻越發舉棋不定,他不知道阿娆醒來之後會對自己擺出一副怎樣的姿态,又會使自己陷入什麼樣的境地。
江嗣握着她的手貼在臉頰邊,閉上眼想着前些日子發生的諸多事情,其實自己的身子在阿爹這些年的調理下已經好了很多,在盛暑的日子裡陷入沉睡的時間變得短暫了起來。
可想起阿娆守在自己身邊時,是那樣令人覺得安心,自己就沒辦法開口說出病況轉好的事實,一旦道出實情,片刻的柔情也會消失不見。尤其是還出現了那樣的一個人,江嗣睜開眼,眼中顯露出狠意。
他想若再有下次機會,一定要殺了他,斬除一切會阻礙到自己的人,這樣才可以獨占阿娆一個人的注目,博得她的歡心。
再三思慮了許多,江嗣拿出骨笛,坐在床沿邊,持笛湊在嘴邊吹響,一道緩和的笛音響起,江嗣體内的母蠱蠕動,喚醒了許妖娆體内的子蠱,兩隻蠱相互交應,再度于體内流轉了起來。
許妖娆睜開了眼,那夜聽到那聲骨笛時,她就想到了後續的狀況,一切果然按照她的思路進行着。她看着屋梁上方,久久不語。江嗣見人轉醒,收了骨笛,忙握着她的手,卻不知道說些什麼來緩和氛圍。
許妖娆倒是反握着他的手,目光看着江嗣:“阿嗣,我餓了。”
在湖面上流離那麼久,她又沉睡了那麼多日子未曾進食,自然是饑腸辘辘。江嗣忙回應,将人扶了起來,桌上是早就備好的白粥,配着些壇子裡的腌制的醬菜。他盛上一碗遞給許妖娆,她也未多言,隻端着碗喝了起來。
進過食後,身上總感覺舒适了些,許妖娆站起身:“既然轉醒,我自該去見見義父。”
江嗣端着碗,垂下眼睫,拿着筷子攪動碗中白粥:“阿爹說水路波折,難免勞頓,讓我們先安置休息好再過去見他。”
許妖娆看着他,沒有回話,忽而轉身向外走去,江嗣見狀忙放下粥碗起身,扯住她的衣袖,叫道:“阿娆!”
許妖娆轉過頭,笑着看他:“我倒是連義父都不能去見了?”
江嗣知道她心中有氣,明白她是故意裝出這副無謂姿态來作弄自己,好讓自己無所遁形,在她面前坦白錯誤。
他擡眼看着臉上滿是笑意的許妖娆,目光摻雜着無措與慌亂,江嗣沒有開口說話,兩人就這樣對持着,直到許妖娆臉上的笑意消散,歸于平靜。
江嗣不再隻扯着她的衣袖,他兩隻手緊握着許妖娆的手,握的緊緊的,怎麼樣都不想松開,可她卻始終無動于衷,就連手指頭也不曾動一下。
許妖娆不想再跟他僵持下來,隻動了動手,想将手從他掌心中收回,卻被禁锢的死死的,她靜靜的看着江嗣:“阿嗣,松開。”
江嗣卻似乎抛上了孤注一擲的決心:“我不松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