苦海浮沉二十載,其中的艱辛除他之外再無人了解,如此又怎能勸他堅持不懈?生亦何求,死亦何求?說到底你我不過都隻是參不破的俗人罷了。
朱曦不谙世人愁思一如既往懸挂蒼穹,湛藍的天猶如有情人的臉绯紅。
一聲輕響擊碎幽靜。阮梅籍放輕腳步走到阮夫人面前,歎息一聲滿是心疼,“有侍女守着荷兒就行,你又何必如此辛苦?”他手欲搭上她肩頭示意撫慰,卻被其避開,無何奈何又是一聲長歎。
“我知你為荷兒之事憂心,但姝兒一切有我,你隻管念着你的佛,剩下的什麼都不用管。”
此番深情,她并不回應,阮梅籍無法,将手中之物遞過,嗤笑:“看來傻人當真有傻福,晏世子怕真的對她有情了。”
阮夫人展開卷軸,隻見其上提有一首《出塞》,清秀雅緻的楷體與人極為相襯。
她起身走到屋外,将卷軸扔向阮梅籍,厲聲質問:“你做了什麼?”
“做一個父親該做的。”
阮夫人怒極反笑,“欲要緻自己的親生孩子于死地,你怎有臉面說出這一句話?”
“我的孩子隻有荷兒一個。”阮梅籍緊緊握住阮夫人腕上的菩提,面露哀求,“姝兒,人非聖賢孰能無過,便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?”
阮夫人厭惡甩手,菩提墜地的碎響一聲一聲直叩人心。
“我說過勿要再說這些話來惡心我,也勿要再用這些事來作踐我。若此為真,晏甯怕更是不願替嫁之事曝露,你,便收起口中那可恨的應該!”
晏淨安收回視線,揉了揉一夜未曾合過的眼,先去看了青禾,見她依舊睡着吩咐忍冬勿要打擾才去了柏蔭齋,恰好趕上用膳。
三夫人見他微愣下意識便往他身後看去,卻是空無一人,不見那張稚嫩笑臉,心一驚面上還是風平浪靜,“小禾呢?怎麼不見她?”
晏淨安拱手行了一禮才回應:“昨夜睡得晚便沒叫她起來,還望祖母,阿娘,嬸嬸勿怪。”
老夫人擺手,輕拍了下身旁的圓凳,“不打緊,過來坐吧。”
他眼下的烏青她瞧得仔細,不自覺歎出一口氣,又強牽起一抹笑,夾了幾片嫩筍予他,“新出的筍子新鮮着,多吃些。”見他乖巧吃飯,那唇色如筍般素白,眼又一酸澀。
三夫人見此忙笑了一聲:“昨日送來的冰糖葫蘆我們都吃了,很是不錯,難為她還記挂着我們。”
晏夫人也點頭附和:“确實是個有心腸的。”又看向兒子,笑問,“昨日歸甯如何?”
“她很是開心。”晏淨安輕揚唇角,如此缱绻,連帶一貫蒼白的面頰都印上一抹紅光,不知是否因窗外尚好的暖陽。
一片溫馨甯靜之中,突傳來一聲金箸敲玉碗的違和之音,二夫人撂箸,一雙明亮如火的眼睛掃視幾人,其中是掩不住的厭惡。
“夠了,何不将話挑明!”她望向一臉坦然淡定的晏淨安,質問,“她不是阮卿荷,你意欲如何?”
三夫人睨了二夫人一眼無可奈何地輕歎一聲,雖知她會生氣還是勸道:“青兒,她雖不是阮卿荷,但八字一緻……”
晏淨安放下金箸,瞧長輩們隐忍凝重的神色緩緩揚起一抹淡笑,“這便是我所求之事。”
話至此,他又手帕掩口咳喘起來,半晌方才平緩,淡然道:“她既不是阮卿荷,我自沒有理解将她捆綁于身不得解脫,一切但憑于她,她若是離開,還望勿要阻攔。”
四周又變得寂靜,除晏淨安沉重的呼吸便隻有凄厲的蟲鳴鳥鳴。
晏夫人知兒子的性子,忍住眼淚不再多言,掏出今晨剛到的家書,笑着越過這個話題,“你爹爹來信了。”
“爹爹的信!”晏淨安一喜,因欣喜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手小心展開那帶着北疆寒意的信箋,臉上的笑意越發明媚燦爛,“這仗打了小半年總算是勝了,若将蠻夷逼退績安河,邊疆想來會安穩許多日子了。”
他忽哼了一聲,看似是不滿抱怨但眉眼都含着笑,“阿姊真是愈發懶了,竟隻托爹爹問好,還隻惦記着枇杷熟了沒有。”
晏夫人笑,“她自是惦記你的。這不特意送來北□□有的雪松。”
潔白的絹帕上那一抹綠清新而自然,湊近還能聞到北疆肅殺的風雪氣息與松香混在一起,凜冽卻又帶着絲絲暖意,是生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