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淨安反手将青禾的柔荑包裹在手心,走至早已預訂下的雅間。決明與蒼術早已恭候多時,尤是決明在阮府潛伏勘破的大秘密埋了一肚,正欲一吐為快,卻見廣白搖頭,這才看見攜手走進的兩人。原本見此場景,他該是歡呼雀躍,但此刻心卻是說不出的沉重。
青禾摘下幂籬,見此間多出一個她未曾見過的生面孔,仰頭疑惑看向晏淨安,“這人是誰啊?我怎麼從沒有見過?”
晏淨安含笑解釋:“是我的貼身侍衛,名喚——決明。近幾日在外辦公,所以夫人未曾見過。”
青禾了然點頭,看決明俯身朝她行禮,總覺得那裡有些熟悉,仔細端詳半天才發現端倪,“既然是你的貼身侍衛,為什麼會穿着阮府侍從的衣服啊?”
蒼術聞言瞪了決明一眼,讓他換衣,他嫌麻煩偏是不肯,如今可好了,倒要看看他那蓮花之舌能吐出個什麼香來。
決明略一思索,笑答:“回夫人,是這樣的,天下大雨,我躲避不及淋濕了衣衫,多虧阮府一小厮心善,邀我進去避雨,還給了我這身幹衣讓我換上。”
蒼術的白眼翻得更厲害了,虧他想得出這樣的理由,誰家小厮沒有家主的命令敢随意放人進入府中?誰家小厮不給外人以私服相換?傻子才會信他這漏洞百出的借口。
但青禾确是信了,不再糾結此事,好奇地打量此間,隻覺與晏淨安甚是相配,清新典雅,幹淨明亮,倒不像個吃飯的地。
忽有叫賣聲傳來,她繞過屏風走至窗前朝下觀望,果然看見賣冰糖葫蘆的小販正在走街串巷,眼又一亮,“下面有賣冰糖葫蘆的,我想去買一串。”
話音還未落地,她便已迫不及待地打開門。蒼術和決明異口同聲:“屬下去便可。”但卻被晏淨安揮手制止,眼神示意廣白将錢袋予她,莞爾一笑,“雨後路滑,夫人慢些走。”
青禾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荷包,回以一笑,“知道了。”
她連說謊話都不會,明不喜山楂,卻非要說什麼買冰糖葫蘆,街上小販衆多,偏就沒有一個是賣糖葫蘆的。
許久,晏淨安才從空無一人的門前移開視線,緩慢坐下,執茶壺的手隐在發顫。
他明是想叫她離開的,帶她來此便就是予她機會離開的,如今她當真遂了他的心意,為何并未如釋重負?為何心翻滾着酸苦?
蒼術見此忙拿過為他奉茶,不由問道:“世子為何讓夫人一人去?”
晏淨安輕抿苦茶并不回應,點了點一旁的決明,“說說罷。”
決明收斂神色,不複平時的散漫,十分認真,“她确實不是阮卿荷,而是阮家的婢女,名青禾,‘青禾依遠岸,童稚看新蓮’的青禾。不過,她的真實身份是阮梅籍的私生子,生母正是當初在刑部擊鼓鳴冤的趙氏。”
說道此處,他頓了一下,見晏淨安神色未有波動,才接着道:“六歲之前,她一直被生母關在阮府柴房之中,直到生母被阮夫人殺害,瀕死之時被一楊氏嬷嬷救出便一直待在她身邊,七歲時不甚落馬摔壞了腦子,也不知是因此還是因為身份,整個阮府之人都不喜她,以欺辱她為樂,她的日子很是艱難,在阮府的夥伴除了一名喚“桃夭”的婢女,便隻有一隻斷尾狸花貓。”
決明說完,接過廣白遞來的水潤了潤有些幹澀的喉嚨,與餘下二人皆望向,一言不發隻緊握茶杯至指骨泛白的晏淨安,沉默片刻又道:“但可巧的是,她與阮卿荷是同一日生辰。”
晏淨安一言不發,站起身走至窗前,晚風吹動他衣袂翩然,猶如一朵抓不住的白雲,一縷握不住的月光。半晌,他才揮手,“告訴廚房,鲈魚脍無需準備了。”
音剛落,便聽見誰推門而入,“為什麼無需準備了?你不是說廣月樓的鲈魚脍很是不錯嗎?”
月光傾灑,柔和他苦澀而凝重的淚眼,他看見映在屏風之上的嬌小身影,一手拿着一根糖葫蘆,微微側頭,發髻中的柳枝不知何時掉落了,他的淚不知為何也掉落下來。
“夫人不是不喜食山楂麼?”
“對啊。”青禾遲鈍的腦子此刻卻聽出他的言外之意,揚眉一笑,“但我沒說我不喜歡冰糖葫蘆啊!這個老翁翁做的糖葫蘆可好吃了!”說着,便把手中的糖葫蘆塞到廣白和蒼術手中,“你們快嘗嘗,真的很好吃的!”
兩人似是還未從将将那一番驚秘中回過神,皆有些呆愣,便連廣白這般知禮守禮之人都忘了道謝。怕她發覺異樣,決明雙手抱胸,頭一揚,輕哼一聲:“夫人好生偏心,怎麼單我沒有?”
青禾一愣,遂掏出廣袖中用油紙包裹完好的糖葫蘆,放于桌上解開草杆,拿出一根遞過,“都有的,我給忍冬、玉簪、杜若、柳大夫、老夫人還有三位夫人都買了的。”
“哦?那這麼說,是單沒有我的了?”晏淨安抹去眼淚,從屏風中走出,笑得恰似月色溫柔。
“當然有啊!你不喜歡吃甜的,我特意讓他挑了一串最酸的。”青禾獻寶似的将那一串比之小了一圈的糖葫蘆送到晏淨安手心,一副“我知道我很聰明”的可愛表情。
晏淨安笑着,斂眸細細端詳她,似是欣喜又似是不解,喃喃自語:“為何不走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