恐懼化成帶刺枷鎖死死纏繞住阮卿荷的心,竟連呼吸都變得艱難,她捂住胸口費力喘息,朦胧視線中似乎已經預見了阮家的結局。
“小姐!”素槿手腳并用慌忙爬到阮卿荷身邊,發抖的手倒了杯水喂她喝下,涕淚交加,滿是愧疚,“對不起小姐,都是我的錯……”
阮夫人的佛陀面容被女兒驚恐的淚水融化,她攬住阮卿荷,戴着菩提串的素手一下一下輕撫她的胸口順氣,眼神晦暗而陰冷,不知又在醞釀什麼風雨,但語氣輕柔如春風:“荷兒不怕,一切都有阿娘,阿娘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。”
她輕拂過懷中女兒被冷汗潤濕的發絲,抹去她臉上的淚痕,低垂的眼沾染了世俗唯一的心疼,“荷兒乖,好好睡一覺,一覺醒來,一切都沒事了,阿娘唱歌給你聽……”
“行行重行行,與君生别離。相去萬餘裡,各在天一涯……”
“這首歌……我聽過呢!”青禾百無聊賴地坐在馬車之中,忽然聽見熟悉的歌謠,掀開車帷,原本興奮雀躍的眼在看見一個婦人抱着懷中的小孩,輕撫她的背哄她睡覺的溫馨場景時黯淡了一瞬。
這個場景,她曾經也見到過,阮夫人就是這樣哄大姐姐睡覺的。阮夫人的聲音很好聽,就像細雨落湖面一般讓人心神甯靜,但對于“她”而言,這就像是一個導火線,“她”總會拽着她的頭發,狠狠地把她扔在地上,無論是草地、泥濘還是一地尖利的石子,“她”毫不在意,隻顧着惡狠狠地罵一些她聽不懂的話。“她”那時臉上的猙獰表情和阮夫人掐她脖子時一模一樣,是痛恨。
她不被愛,但被深深地恨着。
“是楊嬷嬷唱給夫人聽過嗎?”
青禾搖頭,放下車帷,不自覺緊抿至發白的唇揚起一笑,聳了下鼻子,接過晏淨安遞來的櫻桃脯塞進口中,做出一副十分嫌棄的模樣來,“楊嬷嬷才不會唱呢,她隻會像念經一樣念“碩鼠,碩鼠”……”
她閉眼搖頭晃腦的樣子猶如學堂裡捧着書卷背“之乎者也”的書生。夕陽最後一點餘晖從車帷縫隙中拼命擠入,似乎也想一覽她稚嫩可愛的面容,偏她左搖右晃,晃碎了光,碎片貼在她的眉心,像是新娘妝上的花钿。
晏淨安側頭凝睇青禾,那眼神像是在看一本他愛不釋手但不屬于他,馬上就要還回去的書,連眨一下眼都不舍得。
她猝爾睜眼,他來不及收回視線,霎時溺亡于那輪水中月。
“《碩鼠》講的是一隻貪吃的老鼠,你知道這首歌說的是什麼嗎?”
有風撫來,撫散她眉心的花钿,破碎的暖光通通湧進她的眼中,似流轉的銀河。柳枝微微搖曳着,猶如離人告别時不舍揮動的手。
晏淨安斂下眼眸,從唇齒間輕歎出兩個字:“離别。”
行行重行行,與君生别離。
相去萬餘裡,各在天一涯。
道路阻且長,會面安可知?
胡馬依北風,越鳥巢南枝。
相去日已遠,衣帶日已緩。
浮雲蔽白日,遊子不顧反。
思君令人老,歲月忽已晚。
棄捐勿複道,努力加餐飯。①
他厭惡離别,厭惡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的無可奈何,但此次離别,他會帶着笑顔,一如此刻她借着餘光玩影子遊戲時的燦爛笑容。
這般天真爛漫的人本就不該踏入他這攤泥濘。
晏淨安微揚的唇角帶着點苦澀的味道,不知是為她還是為自己。死寂多時的心泛起不該有的波動,不該有的奢望,他清楚感受到了……光,自她身上散發的光,明亮而溫暖。她像野草,也像是一棵常青樹,充滿着盎然生機,而他在遇見她之前就已經枯敗了,在降生之時就已經枯敗了。
他不信神佛,卻不得不接受所謂的宿命。
餘光中,晏淨安的頭低垂下來,他臉上還是刻着笑,極淡極淡的一抹笑,蒲扇一般的睫毛遮掩住了他的眼睛,青禾看不出他在想什麼,隻是感受到了他情緒的低落。
她看了看車壁上的影子,一點一點朝晏淨安靠了過來,“快看,這隻小兔子要來吃你的柳葉啦!”
晏淨安恍惚回神,看見車壁上那隻她化出來的小兔子正蹦蹦跳跳地朝他靠近,僵硬的笑容終于添了一絲生氣,他捂住頭上的柳環,聲音放得輕柔:“不可以哦,這個是夫人給我編的,不能給你吃哦。”
小白兔撇了嘴,“好吧,可是我很餓怎麼辦?”
“很餓的話……”晏淨安撚起一顆櫻桃脯,“這個怎麼樣?”
“哇,這可太棒了,你真是個好人!”
看着青禾晃着雙腿,喜笑顔開地嚼着果脯,晏淨安沉重的心被吹拂進一縷清風,像是一雙溫軟的手,撫平了他心裡的瘡痍與傷痛。
若是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