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禾下意識看向四周,湖中央在風中苦苦搖曳卻不甘輕易催折的枯枝尤其紮眼。
阮府中也有一個很大的荷花塘,夏季,蓮蓬初長成時,她和桃桃總會在午後偷偷潛入湖心亭,用前端劈開的竹竿夾住蓮蓬杆折斷,小心翼翼地避開圍抱的荷葉和荷花,每次都能捧着一大堆回去,等着夜晚廚房沒有人之後再偷溜進去做蓮子糕、蓮子羹。
荷很堅韌,哪怕花葉都落了,枯杆卻還在堅持。但總歸不夠美麗,且寓意不好,阮夫人每到秋季就會叫人折斷這些枯枝,她怕阮卿荷見了感傷。
這不是她的家。
一切的一切對她而言都無比陌生,無論是亭台水榭、花草樹木還是人。
“夫人的眼都快成櫻桃脯了,别再哭了,昂——”晏淨安笑着逗趣一句。
青禾吸了吸鼻子,乖巧點頭,正要用手背擦拭眼睛,卻被晏淨安握住了手。他又恢複往日的溫潤模樣,淡粉的唇向上牽起,眉眼含笑,“我來。”
手帕細膩柔軟,觸感光滑,像是一隻從未沾過陽春水的貴手,一點一點拭去她臉上的淚漬。
是雲錦。
晏淨安站起身随意将手帕扔給蒼術,對青禾伸出一隻手,“天要下雨了,我們回去吧。”
青禾颔首低聲應答一句好,小心握上那隻如羊脂玉般的手,心中不由在想:他的手嫩得像豆腐一樣,不知道我這老手硌得他難不難受?
她松了些力氣,想收回手,但那隻握着她的手先行松開了,迫不及待的。
看來确實硌住他了。
青禾低下頭,唇角微微上揚,露出的淡笑有些嘲諷。被素槿死死鉗住的手腕還在發燙,掀開衣袖,那抹紮眼的紅還沒有褪下,四個小月牙滲出了點點的血迹。
她放下衣袖,握住還在微微顫抖的手,深深吸了一口潮濕的霧氣,拼命擠出一個笑容,卻是牽強又慘淡。
“我聽說今日是歸甯之日,世子……什麼時候帶我去阮家?”
晏淨安霎時止步,“聽說?”他回頭看向青禾,眯起的笑眼有些許探究,“夫人是聽何人所言?”
青禾不由又握緊了手腕,卻還是克制不住的顫抖,才止住的淚又在微紅的眼裡氤氲着。她不回應,隻哀求地看向晏淨安,“你……會讓我去的,對吧?”
手帕将将丢給了蒼術,晏淨安隻好用指腹擦拭青禾懸在眼睫将落未落的淚,無奈歎息一聲:“夫人若是自己真心想回阮府,我自會與夫人同去,可是,夫人當真想回去嗎?”
“我想回去。”
她說得堅定,但卻是在搖頭。
晏淨安輕拍了拍青禾因哭泣而抽搐的背,低斂的眼是同情是憐愛,“夫人想回去,我着人備車,我們這就走,可好?”
“那我能不能把素槿也一起帶着?”
一切都清晰了。
“自然可以。”
蒼術和廣白相視一眼,眸色同樣的凝重。
“世子,”蒼術上前一步,看了眼烏雲密布,不時一道驚雷劈過的天,勸慰,“眼看暴雨将至,何必急這一時呢?再等幾天,七日歸甯也來得及啊。”
廣白什麼話都沒有說,但也随蒼術拱手俯身。
晏淨安看了眼懷中仍舊止不住啜泣的人兒,搖頭輕歎:“隻怕晚了。”
蒼術和廣白什麼心思,他心知肚明。可他早已做好了打算,即便今日她不提,明日他自會到阮家登門拜訪,賠禮謝罪。
阮府和安遠侯府隻隔着三條街,不消多少時間就能走到。最初時,青禾想這個距離很好,她若是想楊嬷嬷、桃桃和那隻沒有良心的狸花貓時還能常回來看看。隻是,她不知道進了安遠侯府替大姐姐成了世子妃之後,連出府門都成了奢望。
“你以為你是飛上枝頭的金鳳凰嗎?你錯了,你隻是一隻可憐的囚雀罷了。”
“一般出嫁的女子無需夫命便可出府回家,但你不行,無論你是阮卿荷還是随意什麼人,嫁進來成了沖喜傀儡,他們自然不會輕易放你離開。”
“因他們心知肚明,這侯府無疑是整個長安女子避之不及的龍潭虎穴,沒有誰會不想逃,但我奉勸你不要癡心妄想。即便逃,你也不可能逃得掉的!”
素槿的聲音猶如魔音貫耳,竟是如何都擺脫不掉。
青禾搖了搖昏漲的腦袋,掀起車帷一角,暴雨将至,青石街道上空無一人,隻有馬蹄不急不緩的“哒哒”聲。
踏在心上厭煩至極。
此刻,她巴不得兩府之間最好隔着三十條、三百條街才好。
她不想回阮府,更不想以這個身份回阮府。
但隻憑癡心妄想,事實并不會更改,三條街還是三條街,沒有增多沒有延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