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直陰霾的天終于放了晴,她正躺在草垛上曬太陽,一朵烏雲悄然而至,遮掩眼前所有的暖光。
她疑惑睜眼,便看見阿娘陰沉的面容,她的眉頭緊鎖,似乎從來都沒有展開過,削薄的唇僵直,将紅潤的顔色咬成憤恨的蒼白。
“阿……”兩個字還沒有說出口,阿娘已然鉗住她的手腕,毫不留情地将她從草垛摔到冰冷而僵硬的土地上。
手被粗粝的石子劃破,蜿蜒一心的血迹,而阿娘從沒有放在眼裡過。
不,她的傷一直在阿娘眼裡,阿娘喜看她受傷。
“我說過勿要叫我“阿娘”!”阿娘的鞋履惡狠狠地碾壓她的手,眼神是居高臨下的嘲諷與痛恨,“我是你的主子,你是最卑賤的奴仆!不要妄想飛上枝頭,不要妄想得人喜愛,你注定隻能和我一樣!哈哈哈哈哈!”
刺耳的笑聲伴着烏鴉的慘叫充斥耳邊。
她常想,若是一個人連阿娘都不喜,世間除了自己還會有誰喜歡呢?
阿娘不想做她的阿娘,她便告訴所有人,包括自己——她沒有阿娘。
她也不需有人喜歡,她自己足夠喜愛自己。
隻是每每窺見阮夫人溫柔的母親模樣,她總會起貪念,想着若得她做阿娘該多好,她必然也會如大姐姐一般幸福。
“羨慕嗎?這就是你永遠也得不到的阿娘,你盡管告知她真相,我會在地獄裡看着她如何瘋癫,自取滅亡,與我一般永墜閻羅殿!”
猝然睜眼,冷汗淋漓,沾濕了額發,青禾下意識拂過,卻碰到額頭上的傷口,輕嘶了一聲。
雖沒有夢到阮夫人,卻不知為何夢到她了。
想起夢中她那陰森如鬼的面容,青禾抱住雙臂打了寒顫,便連炙熱的陽光都驅不散身上的陰寒。
她不願再想,狂甩了甩腦袋,掀開床幔起身,腿上卻攀附了什麼東西,她俯身疑惑拿起,卻是一件月白外衫,還帶着溫度,淡淡的苦藥味說明了其主人的身份。
不過,晏淨安的外衫怎會在攀在她的腿上呢?
青禾嘀咕着将外衫整齊疊好放于枕側,忍冬恰好端着洗漱水推門而入,身後還跟着一個小侍女,她左側碎發遮掩下的不是眼睛,而是一個黑色眼罩。
青禾心中雖奇怪,但有三夫人的前車之鑒在,她怕再鬧出什麼笑話,咽下疑問,但目光還凝聚沒有收回。
“夫人醒了,不知昨夜睡得可好?”忍冬放下銅盆,笑意盈盈。
青禾伸了個懶腰,也微笑回應:“挺好的。”雖依然做了噩夢。
難道真是因為她沒有把噩夢告知晏淨安,所以哪怕有安神香,也依然會做噩夢嗎?
青禾和忍冬說話,但視線總會不自覺地繞過她,看向那個戴眼罩的小侍女。
她穿的像個栗子糕,軟軟糯糯的,戴了個黑色眼罩就像在栗子糕上加了一滴醬油,不是一般的違和。
就在她打量“栗子糕”時,大抵是因為禮尚往來,“栗子糕”也端詳着她的樣貌,露出的一隻眼睛流露出些許疑惑。
“栗子糕”對她行了一禮,“夫人既醒了,我便去讓廚房準備早……”她說着,看了眼窗外高懸的太陽,改了口:“嗯,應該是午膳了。”
青禾蹙起眉頭,最近睡眠太過奇怪,不說這次一覺睡到大中午吧,出嫁那日她幾乎睡了一天,連怎麼上的花轎都不知道,還好她攢下來的買鋪子錢都買了雲錦,不然還真是可惜了。
洗漱之後,青禾坐在青銅鏡前任忍冬為她梳妝,看她盤起自己的發,忍不住心中的好奇,出聲詢問:“為何要将頭發盤起?是什麼新起的發型嗎?我以前從未梳過。”當然,許是楊嬷嬷手笨,雖能做精緻的糕點,卻不會梳發,隻會紮兩個松松散散的小揪揪。
“這非是什麼新發型,而是夫人的身份不同了,嫁了人便不再是豆蔻少女了,自然要梳婦人的盤發。”雖然她尚未及笄。
忍冬壓下眸中的惋惜,從一旁花瓶中挑出盛開得最為燦爛的一枝海棠花送到青禾眼前,笑問:“夫人既嫌珠钗太重,不如插枝海棠花可好?這可是今春最早開放的海棠,夫人看看,很是漂亮呢!”
确實很好看,淡粉的顔色,卻不可避免地讓青禾想起蓋頭被風揚起的那瞬,所看見的兩瓣桃花,極淡的粉色,像是初生,又像是落敗。
未得到回答,忍冬的笑僵了一瞬,不自覺握緊了花枝,“夫人不喜歡嗎?”
青禾這才回神,搖頭,彎下眼眸,“沒有,我很喜歡,勞煩忍冬姐姐了。”
“夫人客氣了。”忍冬的心這才松下,卻又問了一句,“夫人當真喜歡?”
“嗯,是喜歡的。”
得到肯定回答,忍冬才将花枝插入青禾的發髻之中,端詳點頭,“海棠花很襯夫人呢。”
今日忍冬為她準備的衣裳不再是大喜的紅色,也如同海棠花一般的薊粉色,其上繡着海棠花的花樣,一看就是頂好的繡娘所繡的,針腳極密,這一件下來怕是得不少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