紅燭燃燒的青煙通通湧進忍冬的眼中,她坐在床榻邊,輕拍了拍青禾的肩膀,見她眉頭重新舒展開來,這才放心,掀開床幔,熄燈,輕合上門也走到院中。
“夫人睡得可安穩?”
晏淨安的聲音極低,似是怕不解風情的晚風将交談的聲音送入青禾的耳中,擾了她的清夢。
忍冬将大氅遞給蒼術,看他為晏淨安披上才搖頭,嘴唇翕動,要說些什麼,但又不知道如何開口,糾結半晌也隻是沉默。
“有話但說無妨。”
得了晏淨安的令,忍冬才言:“夫人将将手指一直在撫摸“阮”字,睡夢中也叫着“阿娘”,”她下意識瞄了晏淨安一眼,聲音更低了些,“夫人怕是思家心切才無法入眠。”
說着,她又頓了一下,猶豫是否要開口,可想起銅鏡之中的哀傷面容,最終還是下定決心,雖是小心翼翼的試探,但映着月光的眼帶着期盼。
“明日便是歸甯之日,世子……可要帶夫人回阮府?”
晏淨安斂眸思索了好一會兒,擡眼看漆黑卧房的目光溫柔而遣眷,“待夫人明日醒來時你且問問她,若是夫人想,便去。”
這些時日,決明也應查出點東西來了。早日得知她的真實身份,便可早日使她掙脫泥濘,回歸本應的平靜生活。隻是與她相處的種種可見,她在阮府過得并不恣意,怕是時常被人欺辱。
“勿要提歸甯一事,”晏淨安又叮囑一句,“去與不去隻憑夫人的意願。”
風更涼了些,他不由裹緊大氅又低咳起來。
蒼術沒有松懈的眉頭擰得更緊了,“風涼,世子還是快些回去吧。”
晏淨安這才點頭,又看向忍冬,“下半夜讓玉簪守着夫人即可,但夫人醒來時,你要在她身邊,她沒有見過玉簪,怕是會害怕不安。”
忍冬忽然有些後悔開口說那句話了。
“世子,”她低喚一聲,拿出木匣打開,裡面整齊擺放着珠钗、玉佩與玉镯,“夫人……”她斟酌用詞,“夫人恐保管不當,讓我将此交于世子保管。”
晏淨安神色微怔,垂眸喃語:“祖母、阿娘和三嬸嬸怕是要傷心了。”
他輕歎一聲,示意蒼術收下,與其一前一後朝偏房走去,而廣白始終沒有擡步,眼睛裡的寒光變成兩把利劍,直向忍冬刺過來。
“你為何要說此話?夫人因何來的侯府你不是不知,為何還要讓世子帶她回阮府?”
忍冬止步,轉身,迎着月光,臉上挂着笑,但眉頭卻微微蹙起,顯得有些苦澀,“本就是我們對不住夫人,如何再能剝奪她回家的權利?”
“我們究竟是憑什麼?”
忍冬的不解隻得到風吹葉動的“簌簌”聲。
廣白低頭沉默,忍冬無奈一歎轉身提步離去,剛走出三步,風便送來他的聲音:“因世道本就不公。”本就低沉的聲音被刻意壓低,憤世嫉俗偏無奈更重,“若當真天下為公,你我當初又豈會……”
他噤聲不再言語,因看見忍冬在風中顫抖的身軀,幾乎無法站立。心中焦急想要靠近,成為她的依靠,腳步擡起一寸卻又平穩落地,像是一塊堅硬的冰山,固執守着不屬于自己的海域,不肯偏離一厘。
天地一片晦暗,忍冬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漫長的冬季,那個時候天地沒有分明的界限,隻有白色,無邊無際的白色,從天空墜落鋪成堅硬的白色土地,赤腳走的每一步都猶如刀割。
她記得她并不是孤身一人,有人在她身旁,從始至終一直都在她身旁,卻從不靠近,從不讓她依靠。
忍冬一如往常自己強撐着直起身,強行忽視心的銳痛,一雙含淚微紅的眼在黑暗中凝睇,面具之後那張她無比熟悉的面容,堅硬得像是白色土地的面容,緩緩揚起微笑,“念着過往的人走不遠的,哥哥。”
“我們……都忘了吧。”
她說得好生輕易。
廣白垂眸,冰山裂開名為“苦澀”的一角,他歎息緩緩走到忍冬面前,隔着不算親近又不顯疏離的一臂,看見她懸挂眼睫的淚,緊貼身側的手微微擡起,想要替她拭去,到了還是放棄,隻摸出懷中雕刻着忍冬花的陶瓷香盒,“給你。”
他又低垂下頭,還是兩個字:“抱歉。”
忍冬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安撫他,但偏偏手尚未擡起時,他已擡起頭,印着月光的眼褪去愧疚與悲憤,而隻剩無奈與點點埋怨,“但你不該說那句話,明日……是小姐的忌日。”
話音還未飄進忍冬耳朵裡,他便轉身離開了,揚起的風帶着點苦澀的膏藥味道,混着安神香,熏得忍冬落了淚。
她不想承認,她确實信了廣白的那句“天地本就不公”,善有善報,惡有惡報,不過隻是發生在戲本子裡的美好故事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