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明明并不可憐。
青禾随忍冬往内室走,剛提步又想起什麼,端起茶杯跪在三夫人面前,笑意盈盈,“請嬸嬸用茶。”
三夫人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,執起茶盞也是一飲而盡,微笑着摸了摸青禾的頭,從發髻中摸索出特意準備的珠钗插入她的發髻之中,笑中含淚,“二嬸嬸說的話,你不必往心裡去,她也隻是心疼你而已。”
青禾飛速瞥了一旁的二夫人一眼——她好似沒有聽見,并不反駁也沒有附和——懵懂點頭,“青禾知道了。”
離開時,青禾特意看向晏淨安,對他挑眉得意一笑。晏淨安揚唇肯定點頭,滿眼都是贊賞和溫柔。
但在青禾的背影徹底消失時,晏淨安的笑容瞬間湮滅,淡粉的唇抿成一條直線,眉心現出一道溝壑,表情是罕見的凝重。
“這種話勿要再說。這些言行不過是夫人年歲尚小所表現出的天真爛漫,如何便是癡傻了?”
“便是她真的癡傻了,難道她便不會受傷嗎?這些話她聽了便不會傷心難過嗎?”
素槿沒有想過,誰在乎一個傻子會不會受傷,會不會傷心難過。便是她會受傷,會傷心難過,那又如何?
她心裡對此不屑一顧,但面上還是點頭稱是,“世子所言極是,小人謹記于心,日後定然不會再犯。”
“以後你便在外院,無需再貼身侍奉夫人。”
素槿驚詫瞪大雙眼,險些忘了禮儀,出聲就要質問為何。她生生壓下,俯身跪地,不多時已是淚水肆意,“小人是夫人的貼身侍女,自小與夫人一齊長大,夫人定不願與小人分開啊,且小人了解夫人的一切,旁人自然不會有小人伺候夫人伺候得好……”
“哦?”晏淨安挑眉冷哼,“你且說說夫人最愛喝什麼?”
“日鑄雪芽。”素槿脫口而出。
“是嗎?可是夫人與我說的并不是這個。”
素槿的額頭滲出一層冷汗,心跳得飛快,震動整個身子都在輕顫。她說的是她真正的小姐愛喝的茶,可是對于這個傻子喜歡什麼,她完全一無所知。
“這……許是夫人磕壞腦子之後,口味發生了變化也不可知。”
晏淨安懶得再聽這些蹩腳的謊話,揮手極其不耐,“無需多說,再有異議便回阮府。”
素槿咬牙不敢再說。不知是不是那個傻子說了什麼,待找到機會定要好好教訓她一番!明明之前她扮起小姐來得心應手,便連大人都分辨不出,如今卻破綻百出,顯然是故意為之,想拖小姐、拖阮府下水,真是好生歹毒!
“若非夫人傳召,不得入内院,不得在夫人面前出現,否則逐出侯府。”
他的聲音很平靜,很虛弱,聽不出一絲威脅的意味,但素槿還是打了個寒顫,怯懦應了聲“是”。
“祖母,阿娘,嬸嬸,我們去用膳吧。”晏淨安恢複平日的溫潤,攙扶老夫人往内室而去,似乎将将發生的一切隻是錯覺。
老夫人一貫不苟言笑的臉上終于浮現出笑意,不再是強顔歡笑,愉快得讓晏淨安有些奇怪。
“祖母怎笑得如此開懷?”
“怎麼,祖母哭你不願,笑,你竟也不願見了?”老夫人故意抿唇,作勢要抽出被晏淨安攙扶的胳膊。
晏淨安連忙賠笑,“那怎麼會呢!祖母要常笑,看祖母、阿娘和嬸嬸們的笑容,青兒也開懷,許能熬過今冬也不一定呢。”
“盡說胡話,莫說是今冬,便是三十年後的冬,你定然也能安穩度過!”三夫人笑語。
晏淨安一如既往沒有應答。他無意給任何人任何不可見的希望。希望到失望的落寞,沒人比他更懂得。
“我看你才是在說胡話。”二夫人睨了三夫人一眼,似是在責怪她總是說這些不切實際的話,明知他不會回應,隻能讓人傷心。
何苦再抱有奢望?何不認命?何必再拖一個無辜女子入泥濘?
待三人進入内室後,晏淨安刻意留下二夫人,輕聲吐露心聲:“我知嬸嬸心中不平,我心又何嘗安甯,我早已坦然接受宿命,不再掙紮,但也實在無法見祖母、阿娘和三嬸嬸的眼淚。”
“夫人極好,唯實不該與我這般人同陷泥濘。嬸嬸心疼夫人,我都知道,隻是夫人年歲尚小,聽不懂潛語,怕真以為嬸嬸是厭煩她。”
他拱手,俯身行了一禮,很是鄭重,“還望嬸嬸日後勿要再這般與夫人說話了。誠然是我,是安遠侯府對不住她,自然要加倍彌補。”
二夫人不言,但眼中有淚光微閃。她輕拍了拍晏淨安消瘦的肩膀,哽咽的聲音既是叮囑又是勸告:“青兒,千萬勿要對她太好了,正是因她年歲尚小,所以千萬勿要讓她心悅于你,不要讓她受嬸嬸這樣的痛苦,真的……太苦了……”
晏淨安搖頭,話語堅定:“她不會的。”
誰會心悅一個将死之人呢?便是癡兒都不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