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有點不信。
畢竟他可是趴在她懷裡吐了那麼多的血,染紅了她胸前鳳凰的金眼。
她眼中的懷疑,晏淨安看得真切,苦笑一聲正要放下手,兩隻溫軟如雲的手環住他的脖頸,借力一躍,攀到了他身上。
他急急攬住她的腰肢,強撐要穩住身子,但還是往後踉跄幾步倒在了地上。
他聽見了她的驚呼,柔軟的唇像是帶着露珠的花瓣擦過他的臉頰,他不覺眼眸微睜,心仿若有人在擊鼓鳴冤。
桃桃說得對,就不能太相信男子的話,他們慣會不自量力,誇下海口。
青禾揉了揉被硌得生疼的掌心,從晏淨安身上爬起來,朝他伸出手,一貫舒張的眉頭緊蹙。
晏淨安輕輕撫上她的指尖,撐地站起,卻不敢擡頭看她的眼睛,微微戰栗的手隻輕撫并未粘有灰塵的大氅,蒼白無色的嘴角含笑,嘲諷而無力的苦笑。
“安遠侯府也不給你飯吃嗎?”
也?
“你還沒有那隻沒良心的狸花貓胖呢!摸得都硌手。”
這天真的話語是她為了保護他這脆弱的自尊心随口胡說的吧。
晏淨安這樣想,可他擡眸卻看見一雙浸着月光澄澈幹淨的眼,明晃晃印着的是認真和關切,似乎還有那麼一絲絲的同情。
他不知為何竟笑了,笑到咳嗽不斷,淚花閃爍。
“并未,安遠侯府的人不敢不給我飯吃,我隻是疾病纏身……”那句“命不久矣”在他唇齒間徘徊又被他咽了回去。已知的事實便沒有必要翻來覆去地說了。
“我知道,生病确實會影響食欲。”随着她的話一起響起的是她的肚子在抗議。
她雙手捂住肚子,白皙的面頰染上兩朵霞雲,“我……有點餓了。”
晏淨安揚唇輕笑,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。剛剛觸碰到她的指尖冰涼的。
“我不冷,你還是穿上吧,風涼,你若是染上了風寒,我怕嬷嬷會把我關進柴房的。”
青禾要解開帶子的手被晏淨安握在手心,他看她,柔和如春風的呼吸撫在她的臉上,帶着苦澀的藥味。
“為何會把你關在柴房?”
“因為犯錯了啊。”她彎下眼眸,“你這般金貴,當然要被捧在手心,含在嘴裡小心呵護才是啊!若是因此病情加重,那我豈不是罪過了?”
“你便不金貴了嗎?”
風似乎更涼了,将青禾的笑眼都凍僵了。
從來沒有人這樣問過她,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知道答案。
“嗯……”她歪頭,嘴角噙着一抹淡笑,被晏淨安攥在掌心的手卻一下一下揪起衣領上雪白的狐毛,“楊嬷嬷說了我是野草命。”
晏淨安沉默半晌,忽也随之彎下微紅的淚眼,“野草好啊,野火燒不盡,春風吹又生,比花嬌朵好。”
他擡手将青禾滑落肩頭的發絲别在耳後,動作娴熟得他都有些訝異。
他捂嘴低咳一聲,蒼白的臉頰貼上兩朵粉嫩的桃花,“走吧,蒼術應該将吃食備好了。”
兩人并肩走着,晏淨安将距離控制得很好,不遠不近,始終隔着半臂。但投在地上被月光拉扯的影子卻毫無間隙的親密。
風揚起他濕潤的發,落在青禾的眼下,留下一片潮濕的痕迹,像是淚痕。
大姐姐原來沒有騙她,她的夫君當真很溫柔呢。
繞過曲折的回廊,穿過不知第幾扇圓月門,晏淨安才終于止步。青禾被繞得頭暈腦脹,一個沒注意,直直撞入他的懷裡,鼻間的苦澀味更重了,還有砰砰砰的聲音不停響起,不知為何他的心跳得也很快,震動她的心也加快了。
“沒……沒事吧?”
青禾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鼻子,退後一步,搖了搖頭,“沒事,但是你的臉好紅啊,你沒事吧?”
晏淨安低頭輕咳一聲,妄想掩下自己已被發現的羞怯,“沒……沒事。”
蒼術恰好走了過來,看主子隻着單薄中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,忙把他推進屋裡,又找來大氅牢牢披在他身上,語氣難掩關切與埋怨:“世子,如今雖是春季,但風還帶着寒意,你身子受不得涼,若是再染上風寒,夫人怕是會将我剝一層皮掉的。”
這話一字不落落入站在屋外的青禾耳中,她倒吸了一口涼氣,瞳孔因驚恐而放大。
剝一層皮掉……那看來嬷嬷把她關進柴房還算是輕的了。
“夫人為何不進來?”晏淨安瞧見青禾打了個寒顫,微笑開口,“吃食已經備好了,夫人看看可合胃口?”
他笑得很溫和,但看在青禾眼裡就成了奪命的羅刹。她得離他遠點,不能還沒有開始拿遣散費開糖水鋪,就被剝掉一層皮。
不過,人被剝了一層皮還能活嗎?
但這些想法,在青禾看到滿滿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時通通被抛到了九霄雲外。
玉井飯、蜜漬豆腐、清炒蘆蒿、玉筍蕨菜、鲈魚羹、什錦蜜湯、櫻桃煎,還有她在夢中差點吃到的頂皮酥!
楊嬷嬷果然沒有騙她,安遠侯府的每膳當真是山珍海味呢!
她呆愣在原地,瞪大眼睛,久久都未有動作。
“可是不合胃口?我讓廚房再去準備?”
晏淨安招手正要喚蒼術,身旁的木偶終于動了,卻是莫名其妙地拽了一下自己的臉,力氣之大,不過一下便留下一個紅印。
她倒吸一口冷氣,語氣卻是欣喜至極:“疼,不是夢!”
晏淨安既覺得奇怪又覺得好笑。他這個新娘子與名門貴女十分不符,與傳言的溫柔娴靜也是南轅北轍。
隻不過此刻他不再想這些事情,隻拉住她的手腕讓她坐下,夾了一個頂皮酥放在她面前的白玉碗裡。
“夫人嘗嘗可合胃口?”
木偶又化身成了小松鼠,兩頰塞得鼓鼓當當的,頗有種吃了這頓沒下頓的感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