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流擡手将喬婉娩鬓邊的發絲順到她耳後,擡頭對肖紫衿吩咐道:“你愣着幹嘛,去給阿娩拿件披風來啊?她現在需要待在室外空氣流通的地方,你就看着她在涼亭裡吹冷風嗎?”
肖紫衿諾諾應是,小跑着去拿披風。
“你又愣着幹嘛?”江流又将視線調轉到李蓮花身上,“你這個真神醫不會還要我給你背一遍張仲景的《傷寒雜病論》才能想起治喘症的藥怎麼配吧?”
李蓮花也諾諾應是,轉身去竈房熬藥。
乳白瓷瓶中的藥這會兒開始發揮作用,喬婉娩的呼吸漸漸平複,已經可以和江流說話了。
“還沒有感謝江姑娘的救命之恩。”喬婉娩說着便想要起身好好向江流道謝。
“又不是什麼大事。”江流擡手按住喬婉娩起身的動作,“剛才我叫了你阿娩,希望你不要介意。”
喬婉娩兩頰微紅,羞澀地笑着搖搖頭。
夜風裹挾着林間潮氣,月光碎在八角亭檐角。喬婉娩看着江流,突然有很多話想說——
也許是他們太像了吧。
那日她在賞劍大會上出盡風頭,以一劍破萬鈞的氣勢橫空而來,是最意氣風發的少年俠客。就像十年前紅綢系劍、飛身登臨“江山笑”的少年門主李相夷。
李相夷,這個名字在她心裡真的太久了。
喬婉娩忽然出聲問道:“江姑娘少時可曾有過傾慕之人?”問完又驚覺這實在是過于冒昧,便又說道,“抱歉,是我失禮了。”
江流搖搖頭,她看得出喬姑娘心事重重,索性她也樂得陪好看的姑娘聊天。
“直接叫我江流吧,我沒有字,養大我的人文化水平不高。”
“養大你的人?”
說起江無浪,那可太有得聊了。
“是,養大我的人。”江流笑道,“不過這個故事太長,我們下次再聊。你剛才是問我少時可曾有過傾慕之人?有的有的,是有的。”
喬婉娩有些詫異,江流提起那人時竟和自己是全然不同的語氣。
“你覺得我的劍如何?”
江流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。
“自然很好。”
江流也跟着點頭:“我也覺得很好,所以他也覺得很好。這個故事不算太長,便長話短說地講給你聽吧——
我那時候也不過十六歲,遭逢家中巨變,初入江湖。沒錢,所以到處幫人做事換得賞銀。哦對了,我的醫術也是那時學的,幫人看病有錢賺嘛。
那日我應一個管家老伯的囑托去救他家少爺。他家這少爺,功夫不行卻敢擅闖玄元教的密室,結果心魔纏身困在了曠虛幽間裡。我救他,自然是想要不菲的報酬。結果他卻送了我一隻風筝,告訴我他叫晉中原,若遇到麻煩可去開封府找他。”
“開封府?”喬婉娩驚呼一聲,“他是官府的人?”
“哈哈,何止是官府的人,他後來還做了王爺。”
喬婉娩大為震驚。
“我這就是個俗套的故事啦,大抵就是他覺得我劍好,腦子笨心腸熱,又是江湖人,正适合做他手裡最鋒利的那把劍。”江流頗不在意地聳聳肩,“他看我的眼神裡盡是算計,可裡面卻也還有一絲真心,所以我把他打了一頓。”
“然後呢?”
“然後我就原諒他了。”江流說完往八角亭的石柱上一靠,“那你呢?你原諒他了嗎?或者說,你原諒自己了嗎?”
喬婉娩被問得一愣。
“你若原諒他,便也該原諒自己。”江流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喬婉娩的發頂,她忍住眼淚的樣子真的很像一隻兔子。“我來賞劍大會的這一路上都在聽人議論李相夷,自然也聽到過許多關于你的事。東海一戰本就是你死我活,你們既然有情,他就不該那樣将你抛下。他去的時候未曾考慮過你,你又何苦這般自責呢?”
“沒有……”喬婉娩的眼淚終于還是決堤而下,“我從沒有怪過他,從未……”
“阿娩,是他先丢下你的,你既然從沒怪過他,也應當原諒自己。沒有人規定被留下的人要一直在原地等待,愛上他人你也無需自責。”
“可是我……是我在他出戰之前給他寫了那樣一封訣别的信……”
啊?
江流愣住,臉上不解的表情看得喬婉娩都停下了哭泣。
“你是說,你覺得李相夷是因為被人甩了所以才方寸大亂輸了東海那場決鬥?”江流大笑起來,“合着你是因為這個才如此自責的啊!”
喬婉娩這才反應過來,登時漲紅了臉。
是了,李相夷那家夥如果真這麼喜歡她,又怎會将她抛下。
“好了,别哭啦。”江流也沒有手帕,攢着自己的袖口給喬婉娩擦幹了眼淚。“男人嘛,這個不行換下個,下個不行就再換下個。像你這種大美女,還會遇不上好男人嗎?”
喬婉娩笑着點了點頭。
是她看錯了,江流和李相夷一點也不像,畢竟李相夷可沒江姑娘這麼會哄人。
“夜深了,風也大了。”江流不着痕迹地朝假山看了一眼,“走吧,我先送你回房休息。”
待到二人走遠,假山後窸窸窣窣鑽出兩個人。
肖紫衿抱着喬婉娩的披風,活像隻被搶了窩的鹌鹑。夜風一吹,披風穗子啪地抽在他臉上,留下一道可笑的紅痕。
“這都什麼跟什麼?”他轉頭瞪向李蓮花,“你就不能管管?她那樣子,哪有一點像個正常女子!”
李蓮花無語,他掰開肖紫衿的手将那碗已經泛出涼意的藥塞到他手中,甩袖離去。
你還不如操心操心明日醒來喬婉娩還愛不愛你吧。
至于江流的事,自有她自己說了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