嘈雜的聲音傳入車廂,久居後院的他尚且無法習慣,不适地緊皺眉頭。
烈陽蒸的本就密閉的車廂暑熱難耐,紀淩安擦去頸側細密汗珠,隻得卷起側窗竹簾通氣。
就那麼一眼,他看到了站于領粥隊伍中極為抓眼的一位女子,身上雖穿着帶有補丁的粗布麻衣,精神面貌卻與周圍萎靡的人截然不同,漫不經心地觀察着什麼。
高效的施粥節奏下很快到了那位女子,打了粥她并不急着喝,似乎是要帶走。
就在紀淩安準備收回視線時,女子離開的腳步停了下來,極為順手地将碗中的白粥倒給了個蓬頭垢面的小乞丐
一人隻能領一碗稀粥,長身體時期的孩子哪裡能吃飽,捧着空碗可憐巴巴望着棚子良久。
自顧不暇的人即便有心也無力,誰不願自個有口氣活着呢。
女子蹲下身跟小乞丐說了些什麼,拍了拍她稚嫩的肩膀,随後幹脆地轉身離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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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次見到那張面孔已是兩月之後,久到紀淩安隻剩下個模糊概念,再見時差點沒能認出來。
草席鋪在地上,擺了堆山裡頭長的野果子,手邊的盆中遊着三四條肥美的河魚。
哪怕是灰撲撲的麻衣也無法阻擋女子容貌的俊麗,引來了不少郎君借着問價調侃一二,女子笑呵呵逗的人喜笑顔開,很快錢匣子聚了不少銅闆。
郎君将果子放進籃子裡,好奇問道,“小娘子,你後頭躺着的是你什麼人呐?”
女子邊整理攤位邊道,“我家妹妹,生了病,身邊離不開人。”
“看那唇白的,得找醫師啊!”
女子絲毫不見疲态,反而輕松道,“出來賣東西,就是為了給她湊藥錢的。”
郎君連連搖頭,感慨萬千又覺安慰的話語太過于蒼白,便又買了些果子。
各人有各人的命數,僅是一面之緣還不足以令紀淩安太過于上心,他向在馬車外待命的青竹道,“我看那魚不錯,你去都買了來,剛好爹爹孕期需補身體。”
青竹抻着脖子瞅了眼,“哎,好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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邊上酒樓出來的富貴公子比青竹快一步來到攤位前,摸着下巴繞着攤位轉了兩圈,一雙眼睛就差黏在女子身上了。
發出滿意的長嗯,點頭道,“剛我在樓上都聽到了,靠賣這些不值錢的東西換藥,怕小娘子的妹妹撐不到那時候啊。”
女子一改熱情,冷着張臉看向不速之客,“那你覺得該如何?”
“你渾身上下不過這張臉對了我胃口,不然跟着我回去伺候,我出錢幫你妹妹治病,如何?”
女子黑漆漆的眸子看不出情緒,凝視對方片刻,轉身拍了拍躺在後頭半死不活的人,“李儲楓,你還是死了吧。”
“嗐!你别給臉不要臉!就你個破乞丐!我願意出手幫你,那是本小爺心善!”
叽裡呱啦一大堆,程沅沫左耳進右耳出,看來今天是做不成生意了,着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。
“唉,先别急着收攤,我家公子要買你這魚。”
“我出錢給你妹妹治病。”
和青竹同時出聲的還有聽聞動靜而來的紀淩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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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淩安仗義出手相助不需要對方回報些什麼,連家世姓名都未曾留下,給了足以治療疾病的藥錢就離開了。
就在以為往後不會再産生交集,一次偶然的外出看到了守在宅子外的程沅沫。
她身上粗糙的衣料漿洗的發白,頭發梳理的井井有條,坐在豪華的紀宅門前絲毫不覺窘迫,低頭數着籃子中的東西。
青竹詫異,“公子,是那日您幫過的人。”
紀淩安擰了眉,不願過多交集,道,“走吧。”
傍晚時分馬車才緩緩停靠在宅前,被迫參加臨安城公子的宴席的紀淩安疲憊極了,在青竹的攙扶下出了馬車。
涼爽的晚風透過白紗吹進,絲絲縷縷地拂去悶熱,紀淩安下意識看去,女子依舊坐在原處。
兩相對視間,程沅沫站了起來,卻并未向前。直到紀淩安往前邁了一步,她才大步走了過去。
靠的近了,透過紗能更加清晰地看清楚對方五官輪廓,紀淩安眼眸微動,不免感歎怪不得那日的男子會想出手買下她。
“姑娘妹妹的病可好了?”
“吃了藥,已經有精神了。”程沅沫舉起竹籃,裡頭是一個個圓潤漂亮的紅果子,籃子的邊上還點綴了一朵綻放的花朵,“我暫時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東西,這是今早剛摘下來的。”
紀淩安隔着紗肆無忌憚地打量着程沅沫,身上的不卑不亢勾起了他的興趣,半真半假的玩笑道,“就用這些來感謝我?”
沒有惱羞成怒,也沒有谄媚讨好,對方隻是困惑了一下,便一臉真誠的問,“你想要什麼?”
日複一日的被迫安排下,紀淩安已經許久未聽到旁人問他想要什麼了,忽有些愣住。
或許對方是個不構成威脅的窮酸乞丐,又或者是剛才聚會太過于壓抑,紀淩安鮮有的情緒外露,自嘲地道,“我想看看是什麼樹能結出那麼漂亮的果實。”
“今天太晚了,上山不安全,明日我來這裡等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