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到這話,她的舌頭下意識放平,任由冰冰涼涼進入口腔。也是奇怪,她明明感覺到了那東西的重量,但入口即化,很快便化作液體,不需要她刻意吞咽自然流入食道。
羅汐還沒嘗出什麼味,又被塞了一塊。一連塞了十幾二十塊,塞到羅汐都懷疑要喂撐了才停手。
被迫提起精神的這點時間都消耗了不少精力,羅汐感覺更困倦了。等了一會沒等到新的投喂,幹脆沉入夢鄉一睡了之,渾然不知那人呆了多久,什麼時候出現又什麼時候離開。
……
仿佛沉入黑色的海洋中,任海浪在頭頂徜徉,她躺進潮水的懷抱,如同回到母親熟悉又堅實的臂膀,聆聽着暗流湧動,在一片喧嚣中安穩沉睡。
不知睡了多久,羅汐緩緩睜開眼,隻覺得精神飽滿,心情舒暢。睡前的痛苦一掃而空,現在除了躺久了肌肉有些懶外并無不适。她盯着帳篷頂好一會兒,等意識完全回籠才準備起身,卻看到了趴在床邊的少女。
“子依?”
子依嗖地擡起頭,一眼就見到醒過來的羅汐,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:“羅姐姐,你終于醒了!”說着眼圈登時就紅了。
羅汐做好了要被抱住的準備,但子依緊要關頭還是想起了她剛大病初愈,硬生生刹住,改為靠在她肩上悶聲說,“你睡了好久!他們把你帶回來時身上全是紫的,大家都吓壞了!我還以為,以為……”
她此時情緒激動,羅汐沒說什麼,安撫地拍拍她的背,等她平靜下來才替她擦幹眼淚:“好啦,我這不是都恢複了嘛,不用害怕了。對了,我睡了多久?”
子依抽泣了一下,“七天……你真的不能逞能了,那天把你擡進來時流了一地的血水,連包裹的布都被黑血染透了!”
黑血?她吐的?
但下一秒她就知道不是了:她先是發現右臂好像縮了近半,仔細看去才知右小臂被剔去一整塊肉,一直到肱二頭肌的一半,露出森森白骨,妖族不敢包紮,隻以木闆固定,保持透氣和幹燥。新長的血肉還帶着粉色,顫顫巍巍的肉芽與略顯幹癟的部分貼着。有點癢,但不敢撓。
子依小心地觑着她臉色,“那天,你不僅中了蛇毒,還中了屍毒,若不盡快阻止,毒素将侵入心脈蔓延至全身,檀則主張截肢保命,敕敕不同意,我也一樣,他們差點吵起來,但是你的傷口惡化更嚴重了……最後取了折中的法子,把腐肉剜去……”
盡管她說的掐頭去尾,羅汐也不難想象當時情形有多嚴重。沒猜錯的話,當時最早開始爛的應該是她的小臂,最先中毒的也是那裡。雖然她及時控制住蛇毒,但随後那蛾子的屍毒更狠辣,直接把血肉都腐蝕了。
檀則的想法其實也沒錯,這種情況斷肢是最優的選擇,不能因小失大。不過子依反對她可以理解,敕敕倒是沒想到。他也擔心失去一臂後自己會喪失戰鬥力和聲望嗎?
羅汐笑了笑。
“羅姐姐?”
“沒事。我也躺的夠久了,扶我出去走走吧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子依還想勸她多休息些時間,見她執意要起身,隻好道,“那羅姐姐等我一會,喝了藥再出去。”
“好。”
子依上前,避開羅汐的傷口小心翼翼地扶她起來。羅汐左臂受傷最輕,費勁撐起上身,動作間鼻翼微翕,面色有些古怪,把手放在口邊試探着哈氣,登時強烈的氣味直沖天靈蓋。
“嘔!”
她嘴裡怎麼一股魚腥味啊?!
“羅姐姐!”子依驚慌失措,“怎麼了?是不是還難受?我去叫檀則……”
子依急得轉身就要喊人,被羅汐叫住,“等等,我沒事……幫我弄杯薄荷水來。”
不行,太沖了她自己也頂不住!
子依以為她不舒服,也沒有問别的,直接就跑出去了,不一會兒就捧了杯熱茶回來,還帶着氣喘籲籲的檀則。
一見到醒後平靜的羅汐,檀則一時間愣在原地。
羅汐怕熏到他們,先用薄荷茶漱了口,潤了潤嗓子,才轉過頭面向檀則。檀則回過神來低頭問候,“主上。”
“嗯,跟我說說我昏迷後的情況吧。”
“是。”
羅汐的意識斷在殺死最後一團肉蟲群和襲擊她的飛蛾,後面發生的事全然不知。據檀則所言,那日羅汐進入沼澤沒多久便爆發激烈的争鬥,他們隐約可見那巨蛇的部分身軀,但随着瘴氣毒霧越來越濃,他們再也無法窺見沼澤的情況。森林上方雨勢不斷,他們忙于護住火苗驅散瘴氣,一時間也分不開身。直到後來沼澤再也沒有聲響傳出,瘴氣漸弱,他們才持艾草進入密林。
林中還殘留着毒霧,即便有艾煙他們也怕吸入過多有損身體,所幸羅汐就倒在沼澤邊緣,他們七手八腳把她擡上就匆匆離開了。
“岸邊……”羅汐凝眸。有些不對,她明明記得她倒下的地方在沼澤腹地、跟被她殺死的毒物一起。
“怎麼了?”子依納悶。
“沒什麼。繼續。”
檀則呼出口氣,接下來才是最難開口的部分:他們把羅汐擡回來才發現她身上黑乎乎的液體根本不是泥,而是不知名的血水;而為了固定包裹着她的麻布沾上的未知物,是她的皮膚——被毒素所毀壞導緻他們一開始沒往壞處想。檀則割開她衣服檢查後倒吸一口冷氣,蛇毒倒還好,放血還能控制,但同時還感染上了屍毒,兩者混合瘋狂侵蝕血肉之軀,傷口附近很快呈現潰爛之勢,并迅速壞死。他根本不敢碰,更别提拔毒包紮。
檀則當機立斷提出截肢,但遭到敕敕為首的強烈反對。二人争執沒多久又在子依的尖叫中熄火,因為又一塊腐肉從羅汐的小臂脫落,不能再等了。敕敕不願看着她受折磨,檀則又何嘗不是,于是他們暫時達成和解,盡可能在保留羅汐右臂的情況下阻止毒素繼續擴散。
“屍毒?”羅汐想了想,後來沾上的毒素就是大蛾子了,蛾子也不簡單?
“是的,屍毒。”聽到羅汐描述遇到的東西後,檀則沉下臉色,“沼澤多食腐物,那屍蛾便是其中之一,隻不過屍蛾少有單獨活動,為保存體力常常等獵物受傷後才行動。若我沒猜錯,痋蛇為沼澤之主,平時都是痋蛇先捕獵,其餘毒物偶爾也會幫忙,然後等着吃殘羹剩飯。”
“痋蛇?”
“痋蛇原本可能是靈獸,也可能是魔獸,隻是沾上了痋術被痋蟲寄生後淪為提供力量和養分的軀殼,故名痋蛇。”檀則解釋道,“您看它的頭部異常大,也是痋術集中在那的緣故。被痋術選中後雖然不會立刻死去,但本體會保留意識,被啃食的痛苦會一直伴随着它,直至生命和痋術一起消失。”
“嘶,”子依不由得打了個冷戰,“這、太殘忍了。”
“有辦法弄清楚痋術是誰下的嗎?”
檀則卻搖了搖頭,“痋術乃陰邪之地所滋生,并非有人故意施展。”
“所以隻是我們倒黴?”羅汐洩氣般倒在床上,吓得子依連喊幾聲“注意傷口注意傷口”。
“畢竟這也是自然的另一面,巫族訓言:既得恩,也受罰。”檀則無奈道,“您應該是第一次碰到,能平安回來已是萬幸。”
羅汐看了看剩半截的臂膀,輕輕歎了口氣,這也叫平安?“幾乎費了一條胳膊啊……”
“羅姐姐……”子依擔憂地看着她。
羅汐笑笑,“别怕,還是可以長回去的。”隻是她總覺得奇怪,以她的自愈能力睡一覺就算沒好全,至少也該愈合大半了吧。
“這些時日您好好修養,還有,給您配的藥快熬好了,等會就能喝。”
羅汐表示知道了,又想起一件事,“我昏迷時你們給我喂了多少魚?”
不料檀則和子依對視一眼,俱都莫名其妙,“魚,什麼魚?”
“就是生的魚,可能是河魚吧,應該還不少,害我一嘴的魚腥味。你們也是奇怪,我吃不了肉給我喂點米粥也可以的嘛。”見他們露出迷茫的臉色,羅汐産生了一絲狐疑。
子依大驚失色,“怎麼會!羅姐姐當時昏迷不醒,除了藥汁和米湯,怎麼可能喂那些不能吞咽的東西?”
檀則面白如紙,“主上,您嘗嘗這是什麼味道?除了味覺其他還有異常嗎?”說着遞過來一塊黃連。
“不用了,謝謝關心,我很正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