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玉梅拒絕繼續開口。謝林川退出來,調查局的同事給楊玉梅拿來一份盒飯。
女人拿起筷子,開始狼吞虎咽。
“你剛剛說他妖魔化木生,”曆城給他拿了杯水,問道:“怎麼回事?”
謝林川把剛剛拿進去的紙筆放到一旁,一口氣喝了大半。
“她根本不是想找木生。”喝完,謝林川才說:“她嘴上說的和實際想做的根本不是一回事——她說要見木生,卻在十個小時後賣了你一條黃慶的破綻。她不說謊,嘴裡的話卻沒有一句有用,可人的行為不會騙人。”
謝林川透過小窗,看向審訊室裡大快朵頤的楊玉梅:“木生這條路沒走通,她自然食不下咽;你這條路走通了,她才食欲大開。”
他把話說成天書,曆城也當天書聽。謝林川想了想,換了個方式解釋:“假如你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迷路了,你要怎麼辦?”
“……”曆城:“開個導航?”
“要是導航沒用呢?比如沒網或者手機沒電。”
“找人問路?或者看看地圖。”
謝林川挑了挑眉。
曆城好像懂了一點:“你是說她把木生當導航,把我們當地圖。導航開了十小時開不動,于是退而求其次,想試試看地圖行不行,正好聽到你提起黃慶,所以才順水推舟給了我們一個破綻。”
謝林川不置可否。
“所以她隻是要找楊青竹,”曆城吸了一口氣:“她幹嘛不直接說,偏偏繞這麼大一個彎。”
“她直接說,你會直接告訴她嗎?”謝林川反問:“就算你真的找到了楊青竹,她又怎麼能判斷你說的是不是假話?”
曆城:“我們還能騙她不成?”
“這是你的想法,她的想法未必。”謝林川道:“她想用她的信息與我們的信息交換,但這樣的交換不是對等的。作為自首者,自她進入調查局起,她就是一個默認的嫌疑犯。要想擺脫這樣的身份不對等,楊玉梅隻能等我們自己去查。”
“畢竟我們隻可能去查爆炸案的線索,不會去幫她查時隔多年的失蹤案。”
這也解釋了,為什麼楊玉梅來自首,卻始終一言不發。
曆城接着問:“你怎麼知道黃慶的事兒?”
“我之前并不知道。”謝林川道:“我隻是想到,平玉山谷見到她那天,在發現石家夫妻墜亡以前,我們剛好去了莫阿村救了黃慶,所以順口一提——如果楊玉梅真跟莫阿村沒關系,我會想辦法從過江石橋上找切入點。”
“還真讓你碰上了。”曆城感歎道:“楊玉梅那天不是要殺了木生?”
“她沒要殺,”謝林川提醒他:“她剛剛自己說的。”
她說這句話時測謊儀沒亮紅燈。曆城想起來了:“可木生怎麼會知道楊青竹在哪兒?”
“木生當然不知道,”謝林川面無表情道:“他甚至都不知道有楊青竹這個人。”
曆城:“那楊玉梅還……”
“楊玉梅對木生有種原始崇拜,這種崇拜在木生救下黃慶後加劇了,”謝林川呼出一口氣:“你覺不覺得這事兒聽起來似曾相識?”
曆城思考片刻,想起來保護局資料裡提起過三年前的那場集體叛亂,當時的研究員似乎就是這樣變/态地仰視着木生——盡管在他們的描述裡把這樣的感情稱之為「愛」。
但那件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,木生也因此受到懲罰。
曆城感到後背發涼,問謝林川最後一個問題:“那木生呢?”
“不會真死了吧。”他想起謝林川剛剛在審訊室裡說的那些話,承認道:“我之前懷疑過楊玉梅自首是不是調虎離山,眼下看來她是想把木生帶來調查局找她妹,又好像不是那個意思。”
“我找人跟着他了,丢不了。”
謝林川的眼神不自覺飄到自己的左手腕,他的眼神柔了柔:“他還活着。”
他能感覺到巨大的疼痛正在燒灼左手的神經,仿佛有什麼正在将裡頭的骨頭生生折斷。
謝林川将左手捏緊。
跑不了的。
*
懷空市是一座位于盆地底部的城市,占地面積不大,居民也少,路上幾乎沒有什麼高樓大廈。路過公交路牌旁有家面館營業,木生就下了車,點了一碗不辣的素面,然後把口袋裡的藥拿出來。
他拿了五天的量。從其中分了一頓的出來,就着店家給的面湯咽下去。
木生吃得很慢,吃完休了一會兒,又把湯喝完。
将碗底清空,他擦擦嘴,徑直走出餐館。
公交車需要等五分鐘。工作日的下午,車上幾乎沒什麼人。
木生挑了一個靠窗的地方坐下,不多時,身旁的座位也坐上了乘客。
“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的?”柳婆婆問。
木生聞言不答,從口袋裡掏出那張蓋頭鋪在膝蓋上,繡布上的金線在陽光下熠熠生輝。
“早知道不帶它來了。”木生摸着那對鴛鴦,輕聲道:“還要麻煩您跑一趟。”
“不是我,也會有别人。”柳婆婆搖搖頭:“這麼多年,謝大人眼皮子底下就沒人能跑得了。”
提到謝林川,木生眼神柔了些,問道:“他要您做什麼?”
“什麼也不做。”
柳如是輕輕撫了撫裙擺上的褶皺,斜眼看木生摸鴛鴦的手,問道:“如果我說,我來不是為了謝市長,你信不信?”
木生答非所問:“這金線有追蹤功能?”
“沒有。”柳如是道:“但有我的氣味,狗聞得到,自然也知道你去哪兒。”
“我要做的事與您無關,”木生道:“您請回吧。
“我又不在乎你做什麼。”老人哼了聲:“你隻管做你要做的事。老身活了這麼久,還沒有什麼去不得的地方。”
木生沉默片刻:“……我若要去死呢?”
柳婆婆答:“那我便看着你死。”
這倒是讓木生愣了愣,露出一個笑容來。
“回頭讓林川給您補更好的金線,”他道:“這線不是真的。那藏巳窮得很,哪來用金線做的衣服。”
柳婆婆聞言側過頭,食屍鬼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人類,難得沒有流露出垂涎之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