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大本營,謝林川直接把木生抱到了自己的帳篷裡。
章箐去請鄭平了,毛正義把那隻黑箱子一并搬到帳篷裡,陳默幫不上忙,索性開始在一旁研究箱子。
謝林川坐在木生床邊上,動作很輕的把他打點滴的那隻手從被子裡拿出來。
謝林川的手很熱。松開以後,木生能感覺到手腕的皮膚上驟然一冷。
木生的意識清醒了點,他掃了一圈,看到毛正義,有些發愣。
當年謝林川給他介紹他,少年隻是一隻通體雪白皮毛柔軟的小貓。
沒想到變成人……是這樣的。
木生見過貓妖,九條命,屬于妖類生命比較頑強的類型,因此數量也最多。他第一次見毛正義,就能看出,這隻貓已經可以化形了。
不過普通貓妖隻是可以化形。這隻特殊一點,木生記得剛剛瓦房裡的白光,這隻白貓妖應該還擁有掌控光的能力。
能有特殊能力的妖非常罕見。
木生頭腦有些混亂地想:謝林川……還真的撿到寶了。
白發少年注意到他的視線,在他面前揮了揮手,笑了起來。
木生也露出一個笑容,主動開口道:“能查出箱子來源麼?”
“應該不難。”
毛正義看了眼一臉嚴肅的陳默,“他很少失手,我們老闆可以作證。”
他口中的“老闆”顯然是謝林川。
“你和林川很早就認識了?”木生問。
“啊?”毛正義眨了眨眼。
“應該算很早吧,”他撓了撓頭,“我們……”
他還沒來得及繼續回答,就見一隻男人的手将一瓶已經擰開蓋子的礦泉水遞到了木生面前。
“我就在這兒,你問他幹嘛?”
謝林川輕聲道,明明是興師問罪,眼神卻隻盯着木生幹燥的嘴唇:“不信任我?”
木生無奈地接過水。
謝林川注意到,他的手已經開始控制不住地發抖了。
“我問你,你又未必回答。”木生說,“再說,你不是有事要忙麼?”
“你問他,他也未必回答。”謝林川坐在他床邊,用手背去探木生額頭上的溫度。
“我還不忙,回答你的問題,暫時還有空。”
木生沒躲,看着他堅持道,“正義不是愛說謊的人。”
謝林川挑了挑眉。
他笑了,轉向白貓道,“聽見沒,我家小阿生誇你誠實呢。”
“小阿生”是當年木生給他做随行翻譯時,謝林川給他起的昵稱。
木生心神一動,差點一口水嗆在嗓子眼裡,謝林川若無其事地在他後背拍了拍,幫他順氣。
毛正義撇嘴,小聲說,“人家明明是罵你虛僞。”
陳默沒擡頭,還在繼續鑽研那隻箱子。
“怎麼了,”謝林川沒理白貓,而是問木生:“反應這麼大……叫你小阿生也不行嗎?”
“……沒有。”木生從咳嗽中緩過神,輕聲說。
謝林川盯着他依然在發抖的手,木生的手腕很細,瘦的幾乎皮包骨,腕口處有層層疊疊的環形傷痕,新舊都有。
謝林川想到他剛來平關山時手腳上套着的鎖鍊,還有沈懷真找來的那些監控錄像裡将人吊起來的鍊環,不由沉默下來。
“幾年前見你,還沒這麼瘦。”謝林川很想碰碰他的傷疤,卻最終沒有動手:“那天在停機坪,我就想,要是我早點找到你就好了。”
木生聞言微微一怔,一瞬間,他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。他錯愕地擡起眼睛,正對上男人隐忍的、有些遺憾的金色眼眸。
“不過是皮囊……一個載體罷了。”木生勉強讓自己回過神,将袖口拉下來些,擋住手腕上的疤痕:“……壞了就壞了,能用就好,你不用總擔心這些。”
他是真的沒怎麼擔心過這張皮如何,去關心自己這副身體的胖瘦或者健康與否,對他來說沒有絲毫意義。
說怕疼,也隻不過是因為疼痛會影響他的行動和思考。
反正……早晚是要死的。
“……社會意義上的那個我已經死了。”木生猶豫了一下,舒了口氣,接着開口道,“……我之前就被那樣對待過十年,現在在這裡,你也不要太把我當成人來看待。”
“師兄,如果有一天我死了,”木生垂下眼:“我希望你不要為我傷心。”
謝林川沒由來地心髒緊縮,嘴上卻開玩笑道:“……這是在給我打預防針嗎?”
木生:“算是吧?”
謝林川不自覺地咬了咬牙:“你覺得你會死?”
木生笑了。他低頭看了眼自己幾乎隻有皮包骨的手指:“你覺得我不會嗎?”
謝林川沉默了一會兒。
“剛剛你還在要求我對你好一點……”謝林川慢條斯理地說,“……你變卦倒是很快。”
剛剛那是燒糊塗了,又被他的話繞進去,這兩天習慣了在謝林川的引導下練習說話,就沒什麼防備地順着說下去。
完全是趁人之危……木生無奈地看着他。
“而我覺得你是人。”謝林川笑了,說,“我們似乎聊過這些。”
“你是我的同事,我的師弟,甚至以後還有可能變成我的朋友,我的隊友,就像小毛和陳默對于我一樣。”
“你要清楚,我不是為了讓你能痛痛快快地死,才對你好的。”謝林川說,“我對你好,隻是因為,你是你而已。”
他補充了一句,“就算我不喜歡你,也是一樣。”
木生愣了一會兒,沒有說話。
“把水喝光。”謝林川皺了下眉,說,“你手抖的太厲害了,繼續缺水下去你會昏厥。”
就見帳篷被人拉開,張戈和鄭平一起走了進來。
*
張隊長的談話在帳篷外,謝林川似乎要跟他談一些木生不能聽見的事情,木生沒有詢問。白貓跟着謝林川出的門,鄭平看了眼還在忙活的陳默,坐到了木生床邊的椅子上。
“我需要問你一些問題,”鄭平問,“可以嗎?”
木生颔首。
“聽說實驗室裡平時他們會給你注射一些醫療藥物,你知道那都是些什麼麼?”
“營養劑,或者抗生素……”木生說,“至少他們是這麼跟我說的。”
“那你記得它們的顔色或者外觀嗎?”鄭平接着問,“包裝樣子,标簽編号,都可以。”
木生思考了一會兒,搖頭。
“所有的藥看起來都是一樣的。”木生說,“隻有劑量大小的區分。”
鄭平皺眉。
木生看着他的眼睛,忽然說,“您想問的,應該是少劑量的藥物吧?”
“平均一個月或者半個月注射一次,針管注射,不是點滴,而且每次注射位置都相同。”
鄭平驚訝地看着他。
木生笑了,補充後半句話道:“就像……吸毒一樣。”
“我不清楚時間,如果三次點滴代表一天的話,那麼頻率大概是十四天注射一次,一次大概15毫升。”
“位置在這裡。”
他将自己的右手衣袖挽了起來。
章箐倒吸了一口冷氣,鄭平皺起了眉頭。
他的整片胳膊幾乎都是青紫的,從手臂上的一個針孔開始,仿佛有人在青年蒼白的胳膊塗抹上了駭人的顔色。
“……會有什麼反應麼?”鄭平問。
木生放下袖口,平靜道,“很疼。”
“疼到幾乎……”他皺了皺眉,似乎不知道用什麼詞語形容,“……幾乎讓人,無法承受。”
鄭平:“你身上應該有傷口。那些藥大約是疼痛控制劑,會對你的感應能力産生影響。”
木生:“有。愈合的話會創造新的,但傷口都有被定期消毒。”
鄭平看着他,微微歎了口氣。
“下山以後,你真的要進行一次徹底的全身檢查。”
醫生很快給他打上點滴,一邊說:“我會把預約發給謝隊長,他帶你去,不要再拖了。”
說完,鄭平猶豫一秒:“如果你願意的話,你可以考慮申請法律援助。有九十三部在,就算對方是保護局,他們總不會真的一手遮天。”
木生疑惑:“九十三部?”
“你不知道?”
鄭平這才想起眼前的病人剛剛度過與世隔絕的十年,便解釋道:
“九十三部是七八年前新建立的部門,背後财力雄厚,不僅為基建方面慷慨投資,還建立了非常完善的督查系統。”
“前幾年他們頂上沒少腥風血雨,鬧得滿城皆知……就是九十三部在裡面操作換血。”
“沒九十三部,保護局尚有些話語權,從前調病患劃樣品,都不需要和醫院知會。”鄭平将點滴速度調高,感歎道:“……今時不同往日。”
“扯遠了。”鄭平言歸正傳:“如果有想法,聯系我或者告訴你們家謝隊長都行。我們都可以幫助你。”
“藥品的事我會再想想辦法,你雖然看起來還沒有對這種藥物上瘾,但還需要具體的檢查才能完全确定。”
木生沉默了一會兒,想糾正他其實并不是“你們家”謝隊長,但很快意識到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。便隻真心地回答道:“謝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