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餐的時候謝林川多要了隻煮雞蛋,拿來給木生敷臉,青年蒼白的皮膚被打的紅腫駭人,好在沒有破皮流血,謝林川取了塊毛巾抱住雞蛋在他臉上輕輕滾動,他盡力讓自己的動作輕一些,可還是把人吵醒了。
錢多多還沒睡醒,隻是鼾聲小了些。謝林川對上木生的眼睛時略微愣了愣,然後示意他自己把雞蛋接過去。
“不燒了。”謝林川說。
木生點點頭,從床上坐了起來。
“我吵醒你了?”謝林川問。
“沒有。”木生說,“沒睡熟。”
“你要再睡會兒麼?”木生問他。
謝林川搖了搖頭,說,“該收拾一下進山了,昨天天暗的太快,最後去的那幾個地方還沒找全。”
“你在找什麼?”木生眨了眨眼。
“……”謝林川愣了下,很快答,“當然是幸存者。”
“早餐還跟昨晚一樣?”謝林川起身道,“我去問問還有沒有粥。你要甜的還是鹹的?”
“甜的。”木生看向他說,“麻煩了。”
“不麻煩。”謝林川看了眼隔壁床睡得一塌糊塗的錢多多,“他醒了也叫他出來吃早飯,一會兒進山,我要帶他。”
木生愣了愣,想問什麼,但沒問出口。
謝林川卻似乎能将他看穿一般,就笑了:“也帶你。”
“不發燒,就帶你進山,我說到做到。”
“謝謝。”木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。
“你不想留在營地?”謝林川挑眉。
木生看着他,很坦蕩地說,“我不想挨打。”
謝林川皺了皺眉。
“其實你如果真的想……”謝林川忽然俯身,金色的瞳孔直直地望着他,輕聲道,“……你完全可以殺了他。”
他看着木生的眼睛,輕聲說,“殺了他們所有人,就不會有人傷害你了,不是麼?”
木生下意識往後躲了躲,他的後頸磕到了床頭的鐵架子上,謝林川眼疾手快,在他撞得太狠之前握住他的肩膀。
木生有雙極漂亮的眼睛。這是十年前,謝林川在大學校園裡看到他的眼睛的那一秒,就确認的事情。
青年的眼瞳黑白分明,誠摯而純粹,眼下一顆紅痣畫龍點睛。
謝林川不敢想,他到底是經曆了什麼,才能讓那些隐藏在他瞳孔裡的那些光一點一點全部熄滅。
他想必非常痛苦。
所以,他也一定想過解脫。
人類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,這個限度可以是程度,也可以是時間,木生很不幸地兩樣都占。
可他為什麼沒有解脫?
平關山的地震勢必會造成巨大動亂,木生的出現,似乎太過于在情理之中,因為在那些人看來,這是隻有木生才能做到的事情。
男人的瞳色是很顯眼的金,在沒有光的地方顯得深邃,卻在明處直白而刺目。
木川沉默了一會兒,才回答他,“因為我怕死。”
“我逃不出去。”他說,“所以甯願這麼活着。”
謝林川看了他很久。他的下巴崩得很緊,木生猜不出他在想什麼。
錢多多翻了個身,似乎将醒未醒,謝林川後退一步,放開了他。
“喝粥,要甜的。”謝林川邊往外走,邊向他确認道,“再給你拿瓶豆漿好麼?”
木生點頭。
男人對他笑了笑,做了一個請君稍後的紳士禮。
他的動作很像百年前的達官顯貴,但氣質上完全和高貴沾不上邊,反而有種讓人舒适的懶散。
臉頰邊的雞蛋還是溫的。
木生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。
*
謝林川回來的時候除了給他帶了粥和豆漿,還帶了點糖三角和豆包,以及下飯的小菜。他自己搬着把椅子坐到木生床頭,木生讓了讓,他就把食物隔着張塑料袋都放到了床上。
“多拿了幾個,”謝林川頭也沒擡,把粥拆開遞給他,說,“你吃不了給我。”
木生看着他拿來的滿滿當當的東西有點傻眼,不自覺地問他,“你為什麼…對我這麼好?”
話說出去,他就後悔了。
謝林川咬了隻糖三角,聞言很奇怪地看了眼他。
“因為我喜歡你啊。”謝林川咽掉嘴裡的東西,像是随口談論天氣一樣的随口說。
木生:“……”
“你不是會讀心嗎?”謝林川看着他挑眉:“小美人魚,我心很誠的。
木生還是沒講話。
謝林川用餘光瞥着他,注意到他耳尖一點點紅了。
木生咬了咬唇,心跳快的跟要爆掉一樣,反複想:他到底知不知道……
“在這裡,你隻認識我,我隻認識你。”以為自己把人逗得太過了,謝林川又說,“互相照顧一點,不是應該的麼?”
“啊,”木生還沒說話,謝林川就又補充道,“裴峰那個人渣不算。”
木生一愣,笑了。
青年的眼睛彎起,臉頰陷進去一個酒窩,除了臉上紅腫的那一片以外,和十年前幾乎如出一轍。
“而且,我也沒對你多好。”謝林川看着他的臉,說話不自覺慢了一些,說,“誰身邊有個傷員不得照顧照顧,你們單位太冷血除外,這個世界總歸還是正常的。”
“你不懷疑我嗎?”木生看着他的眼睛。
“懷疑是懷疑,”謝林川不置可否,把勺子塞他手裡,說,“照顧是照顧。”
木生沒說話,似乎在思考他邏輯的漏洞,但謝林川結束了他們的話題。
“吃飯。”他斬釘截鐵,擡手把速食湯拆開遞到木生面前,叮囑他,“小心燙。”
*
兩個人平靜地吃完了這頓早飯,木生還是吃的很少,似乎多吃一點胃就會不舒服。謝林川也沒逼他,自己把剩下的食物一掃而空,然後把餐具送回到總部回收利用。
上午要重去昨晚沒能勘察完全的地點,幾隊人同時出發,張戈還是坐鎮大本營,錢多多被謝林川拎到自己的隊裡賣命,木生換了雙短靴,慢騰騰地從屋裡走了出來。
他走的面不改色,如果不是謝林川昨天看到他腳底的慘狀,有可能根本看不出來他的腳受過傷。
裴峰陰沉沉地望着木生,不知道在想些什麼。
謝林川自然不能讓他跟自己一隊,裴峰雖然官大,但畢竟現場還是聽謝林川指揮。于是謝大隊長理所當然地活用職權,讓裴峰今天的方向跟自己正好呈一個對角。
“他今天打不着你。”木生走過來,謝林川低聲對他說,“除非這座山被他鑿空,否則就算天王老子來了,他今天也碰不到我們。”
木生無奈地看了他一眼。
木生換了身衣服,病号服昨晚被汗浸了太多次了,今早就皺皺巴巴的。謝林川找山民給他換了件深綠色麻布料的長袖衣服,那截項圈在領子裡若隐若現。
“要我背你麼?”謝林川看了眼他的腳,低聲問。
木生搖了搖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