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會感覺難受嗎,久繪子。”裡香似在喃喃自語,又猛地轉頭來看我。她的瞳孔前所未有的幽黑。
裡香迫近我,眼下的淚痣引誘出驚人的媚意,明明差不多的身高,我卻感覺整個人被她籠罩了。
想退後,又像被釘子釘在地上寸步難移。
“憂太有了新的朋友……不嫉妒嗎,不讨厭嗎?”裡香抓住我的手,嬌小的白瓷般的臉上沁出病态的潮紅,“明明我們是最好的朋友,難道久繪子想和别人分享嗎,還是說……久繪子已經有了其他好朋友了?”
腦子裡宛如有一處地方的開關在松動,裡香的話像巨人的手在反複擰動,随着她柔軟又冰涼的手捧住我的臉,開關啪地打開了。
不能理解,無法明白。
“你是笨蛋嗎!”眼淚頓時奪眶而出,我抱住裡香,埋在她的肩窩裡語無倫次:“根本就不是這樣理解的啊!雖然有其他一起玩的人,但最好的朋友就是最最最重要的人啊,在那麼長的名單裡最前面的一個,裡香根本感覺不到的嗎!”
……
祈本裡香收緊摟住久繪子的雙臂,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滲進肩膀單薄的布料裡。久繪子還在一邊啜泣着含糊地控訴,裡香擡手揉搓着久繪子順滑的金色發尾,從她亂七八糟的指責中提煉出蘊含的意義。
當然是知道的,可是還是不放心……她總是留不住自己的東西,無論是愛她的父母還是小貓,又或者珍藏了很久的禮物,都被随意地破壞,最後剩下的都讓她作嘔。
已經在忍耐了。憂太身邊朋友不多,特别是異性朋友隻有她和久繪子,還算可以忍受。久繪子從來不會提在班級裡的好朋友,也不會帶上朋友一起過來。但她總是會看到的。久繪子和朋友聚在一起叽叽喳喳,金發的女孩在其中閃閃發光,神采飛揚。
不應該怎麼想的,朋友嘛,怎麼可能隻有一兩個。大概是她思想還是不成熟。但是,但是……還是好嫉妒,想要身邊的人把自己作為唯一的,作為最重要的,付出和她一樣對等的感情。
沒有安全感……就算把對方逼迫到哭泣,也想反複确認這一點。确認自己是最重要的,是唯一的。
她耐心安撫着被弄哭的女孩,久繪子可能有點被吓狠了,平息了一會兒後又開始哭着抱怨她那時候好吓人。
對不起。她說着,把頭靠過去,語氣裡帶着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祈求。
請不要害怕我。她說。
……
真的很恐怖。我哪怕稍稍一回想眼淚便止不住地往下掉,像是被什麼可怕的東西盯上,無路可逃,而且要被長久的折磨的恐懼還有絕望。
裡香小小聲可憐地請求我不要害怕,用溫熱的臉頰貼住我,擡手輕拍我的後腦勺安慰着。
“對不起久繪子,我在學昨天電視上的看到的演員,以後絕對不這樣做了。”她說,聲音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風消逝,“隻是有點擔心……我隻有你們幾個朋友。”
都是那些讨厭的電視劇的錯。我告訴自己,心裡也開始反省。不是故意的,裡香隻是想要和我們一直做最好的朋友,是我沒有做好才讓她擔心。
……還有憂太,也有憂太的一部分責任,等他回來了我一定要好好教訓他一頓!
不對,不能一下子就說原諒,要告訴裡香事情的嚴重性。
“老師不是說了不可以學電視裡的樣子嗎?”我别扭道,“裡香上課太不認真了。”
“我以後一定好好聽課。”裡香拉着我的手晃了晃,撒嬌道,“原諒我嘛。”
這,這樣就行了吧?
“那、那既然你都這麼說了。”我磕磕絆絆道,“下不為例。”
我猜我現在的樣子大概挺搞笑的,裡香退後幾步,看着我沒忍住笑起來:“謝謝久繪子~”
她從随身的小背包裡拿出面巾紙:“快擦一擦。”
臉仿佛要燒起來,我胡亂在臉上抹了幾把,裡香還在不住地笑。
“喂,别笑啦。”我幹巴巴道。
“诶,我開心嘛。”裡香說,眼眸彎起,像餍足的貓,“沒有笑你的意思哦。”
……哼,姑且信她吧。
……
我老是會亂丢東西,媽媽老是抱怨我一點都沒有繼承我爸爸來自德國的嚴謹。
爸爸也不怎麼嚴謹吧,不要有刻闆印象啊喂!
我和裡香找了半天,才在小陽台的花架旁找到那本塔羅牌解讀。
不要問我,我也不知道這本書是在什麼情況下被拿到那兒去的。
命運之輪是大牌中少數不以人物為主體的牌,也是少數表現為“不可抗力”的牌。逆位可能暗示着生命再度以同一種形式的問題展現其挑戰性,或者是困難的難以扭轉的改變。
“好像不太好啊。”我往下多掃了幾行,說。越寫越吓人,這麼不妙的嗎。
裡香蹙眉看解析,最後一下合上了書。
“我說啊,”裡香突然道,沒有轉身,“塔羅牌不準吧。”
“啊?”我沒反應過來。
“你之前不也都算不準嗎。”裡香可愛地嘟起嘴,“怎麼看都不牢靠吧。”
我明白過來:“對對!根本就不準!”
之後我們默契地假裝沒有這回事,書也被扔回花架。不過我得說塔羅牌有時候還是會碰運對一回的,比如我們三個果然沒有同班,再比如這次更絕,幹脆每個人都不一樣的班級。
後來我聽說,重新編班時每個班的老師都能留下原班的三到五個學生,我剛好被小沢老師留下了。如果被混入編班,是否就能同班呢,我有時候會這麼想。當然,結果不是說着如果就能改變的,一切都如同傾倒入河中的水,無法捉摸,無可挽回地向江海流去。
……
我和裡香的關系在以前還沒有那麼親密。不同的班級,我又不愛出門,見面時間少。再者裡香的愛好總會快我一步,在我喜歡芭比娃娃的時候,她在看少女漫,等我癡迷上少女漫,裡香已經轉戰偶像劇了。
咦,這麼說來,我接下去應該也會喜歡上偶像劇。
關系的轉變是因為一頓晚飯。我沖冠一怒為紅顔(劃掉)中二上頭和莫名開始不停唠叨指責裡香的裡香奶奶激情對線。那天很巧憂太不在,根本沒人攔我,直到我踏出裡香家門,冷風一吹,才突然清醒過來。
冒犯長輩,對别人家的事擅自指手畫腳,出言不遜,簡直把該冒犯的社交禮儀都冒犯了。要是裡香奶奶沖去我家門口大罵甚至四處宣揚,這個星球估計就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。那時我還信奉着為朋友萬死不辭的準則,但萬一裡香并不希望我這樣做,豈不是罪加一等。
當時我追悔莫及,裡香卻一改那天最初的疏離,顯得很開心。
我嗫嚅半晌:“裡香,我這樣……你會不會回不去啊。”
“沒關系,久繪子。”她輕快地說,“不會有事的。”
我不好意思說對自己的顧慮,憋了半天也隻能“嗯”了聲,不說話了。
裡香和我站在她家的院子門口,我已經打電話讓爸爸來接我,此時心亂如麻,盯着對面的屋檐發呆。
街對面的叔叔阿姨出來散步都會跟裡香打招呼,裡香也會很可愛地回應,和我印象裡的裡香都不太一樣,能感覺到裡香很受歡迎,或許我應該學一學,這樣就能和長輩更好的相處?我漫無目的地想着。
“久繪子。”突然被扯了下衣角。我回神,裡香親昵地貼過來,問我,“你會害怕嗎?”
“啊,什麼?”
“萬一奶奶去跟你爸媽告狀什麼的。”她輕聲說,緊盯着我的眼。
“啊,呃……怕的吧。”
等等,這樣說好像有點掉面,我不得已含淚道:“不過我說都說了,要告狀也沒辦法,無所謂了。”
“但你的表情看上去很害怕啊。”裡香無辜地看着我。
“怎麼可能!”我嗤之以鼻,“天那麼黑,裡香你肯定看錯了,我怕什麼!”
“好好好,你沒有怕,久繪子好厲害。”裡香說。
這時正巧爸爸騎着摩托過來了,我上車前反複跟裡香強調:“正義的朋友是不會害怕别人的責難的!”那一刻我覺得我和漫畫裡的英雄一模一樣,帥炸了。
路上爸爸還問我正義的朋友會受到什麼責難。
哈,我才不會告訴他。正義的朋友要嚴守秘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