裡香的離世很突然。
突然到我們本來已經約好了下午一起去新開的拉面店,慶祝憂太的生日,我甚至已經在去集合的半路上,匆匆往回趕的某個鄰居阿姨又把不明所以的我帶回了家。
像戛然而止的電影,頁面甚至在中斷的一瞬間把整個顯示器都強行關閉了,漆黑的屏幕模糊映照出我茫然無措的臉。
奇怪哦。我坐在自己的小床上,反複地這麼想着。這件事情真的發生了嗎,那我現在是什麼感覺呢。身邊像浮動着來自異世界的空氣,好陌生,真是奇怪啊。
媽媽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開門進來了,我擡頭看她,她坐下抱住了我。
“沒事,”我靠在媽媽懷裡,碰碰她的手臂,“我還好。”
媽媽沒說話,抱緊了我。我扭過頭,窗戶上依稀倒映着影子。我看上去快哭了。
好奇怪,明明沒有什麼太大感覺的。
恍惚一直持續到了裡香葬禮的那一天。裡香的葬禮是她的舅舅還是叔叔之類的親戚幫忙辦的。我和媽媽去的時候,小廳裡站了幾個穿黑西裝的人,靜悄悄的。沒有看到裡香奶奶,據說是病倒了。
走的時候,負責接待的親戚站在門口,默默低頭緻意,我們也默然低頭。
在踏出小院的那種刹那,仿佛有什麼東西突然碎掉了,像冰溶于水一樣迅速消失了蹤迹。巨大的痛苦猛然炸開,充斥四肢百骸,我一下子喘不過氣來。
“對不起。”我低着頭匆忙對媽媽說着,跑開了。
在拐過一個又一個街角後,我蹲下抱着膝蓋失聲痛哭。
……
過了兩天我回學校上課,萬幸同學們都沒有問我什麼,偶爾有些問的,見我表情也知趣地停止。憂太一直沒有來上學,隐約聽大人們的議論,情況似乎不太好。
我去找過他一次,被憂太的媽媽婉拒了,隻留下了本來要送的生日禮物。是一隻松鼠小熊□□。
憂太的情況我聽到過一些,說得直白一些,“好像着魔了”。
但是、但是,再怎麼樣,隻躲在旁邊聽别人的隻言片語也太遜了。我已經能想象到憂太躲在被窩裡望眼欲穿,可憐巴巴的樣子,像父母許久未歸的小雛鳥。
英雄是不會抛棄夥伴的!
我心一橫,去爬了憂太的窗子。
感謝當地良好的治安和淳樸的民風,憂太家裡有人時小院的正門經常沒上鎖。感謝傳統日式建築,憂太的房間在一樓,我的潛入簡直順利到飛起,在我悄悄從窗沿旁探出頭往裡張望的時候,一眼就看到了縮在牆角的憂太。
“嘿,憂太!”我小聲喊他,牆角的人影動了動,我索性站直了往裡招手,“是我,久繪子。”
“我上次送過來的噗噗你收到了嗎?”我邊說邊低頭找着力點,手摁着一用力,一條腿卡到了窗沿上,“憂太快過來扶我一把!”
憂太顯然是被我吓着了,急忙忙沖過來扶我。
“你可要把我固定住啊,不行直接扶住我腰好了。”我一手撐在他肩膀上,另一手掰住窗沿,費勁地把自己的另一條腿擡上來。然後……然後我發現自己遇到了困境。
此時,我一邊膝蓋還跪在窗上,另一條腿卻蹲在了窗上,啊我知道我知道,這種時候動作快點就直接跳下去了。可是這時候,我的勇氣突然耗盡了,能量急轉為零。
“……那個,憂太你再過來一點,讓我把腿放下來。”我拉了拉他,憂太順從地往前站了些。我把整個手肘都搭上他肩膀,慢慢地挪動跪着的腿,再把蹲着的腿放下,終于下了窗台。
憂太有些局促地站着,直到我整理好自己。我跨坐在椅子上,把手搭在椅背上下打量他:“你看着也沒什麼事啊。”
憂太點點頭,又搖搖頭。
我疑惑:“難不成你說不了話了?”
“沒,沒有。”
“哈?那到底是什麼情況嘛?”
憂太嘴巴張張合合,神色糾結,最後什麼都沒說出來,繼續搖頭。
“喂,憂太你到底什麼情況啊?”我有點沒耐心了,“你知不知道漫畫裡面老是說不出話就是在水劇情啊。”
“……久繪子。”憂太可憐巴巴地望着我小聲喊着,眼眶有點紅,像剛從水裡掙紮上岸又被主人踹下的小狗。
“我……”我語氣可恥地弱勢下去,“我不是故意的……喂喂喂你别哭啊。”
我匆忙跳下椅子,伸了幾次手想碰他,憂太的狗狗眼裡盈滿了淚,抽了抽開始泛紅鼻子看着我,想忍又控制不住地流下淚來。
“诶诶诶……别哭啊,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态度不好……喂!”我手足無措,最後一咬牙上手抱住了憂太。
能感覺到肩膀迅速被溫熱的淚水打濕,我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,虛攏着憂太,沉默了下來。
但憂太卻好像突然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,他一把推開了我,瞳孔驟然放大,恐懼地盯着我身後,嘴唇發抖,隻發出了零星地幾個音:“不……裡香……”
是……是什麼東西……?我突然感覺自己正被籠罩住,身後像是有一個從地獄爬出來的黑影,發出細細碎碎的刺耳尖嘯,巨大的恐懼席卷全身,心髒像是被女巫的枯手牢牢握住,力道一點點增加。
我喘不上氣了……好可怕……
終于聽清了怪物的聲音:“讓憂太哭……殺掉……通通殺掉!”
大腦一片空白。在看到地上那個漆黑的影子向我猛撲過來時,我下意識閉上了眼。
“不——!!”
一道刺眼的白光閃過,然後是撕裂般的痛。每一簇神經末梢都在發出瘋狂的尖叫,身體像被幾百噸的車碾壓又潑上濃硫酸,我仿佛能聽到細胞在聲嘶力竭地嚎叫,恨不得立馬凋亡。
讓我死吧……在讓人絕望的苦痛中,唯一殘留的意識隻不斷翻滾着這句話。
已經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失去意識的了,鋪天蓋地的折磨仿佛延續了一個紀元,在意識停機的那一刹那,我感到了解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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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一次醒過來,是在醫院裡。消毒水的味道讓人安心得快要融化,恨不得溺死其中。
渾身上下都疼,看了眼報告,好像是全身多處肌肉撕裂,說嚴重也不算太嚴重,隻是恢複周期真的很長。
媽媽問了幾次到底發生了什麼,我怎麼說都說不清楚,最後她大概把情況歸結于我翻窗時給摔了。我沒敢問摔的話難道不應該是骨折嗎之類的話。
這樣一來責任就歸根于我了。最開始其實挺不滿的,遭罪還背鍋,後來想想憂太能因此逃過一劫,也算是我的功勞了。
憂太……我如今一想到他,全身就忍不住的發痛,甚至有一次經媽媽提醒我才發現自己在發抖。
無論是什麼原因,我都不應該去遷怒憂太,這種爛人才會做的事我才不屑于做呢。
……但本能還是會感到害怕啊。
“是太冷了嗎?”爸爸剛下班到了醫院,見狀問道。
“……是有點。”我不得已點頭。
“醫院總是缺東少西的。”媽媽找不到多的毯子,皺眉,“我們應該快點出院,家裡也可以修養。”
“嗯嗯。”我沒細聽,随便點頭應和着,思緒又一次飄遠。
說起來,憂太還沒有來看我。就算他不出門,憂太媽媽也應該來的才對……難道!是詛咒!是暗黑魔王的邪惡計劃!生死邊界正打開帶走裡香時,被邪惡的魔王鑽了空子,就纏到了憂太身上!
要是等我年紀再大一點,根本不會相信這種鬼話,不過現在嘛,我越想越有道理,最後深信不疑。
我竟然從魔王手裡活下來了,嘿嘿我真厲害。
媽媽的行動力很快,隔天我就辦了手續回家,為了方便,他們特地給我買了個輪椅以減小我的活動幅度。
輪椅扶手上有控制面闆,我在上面戳來戳去,輪椅就跟着走走停停,媽媽給我拿了條米色的小毯子蓋在腿上,這下就真的像漫畫裡那些神秘的輪椅boss了。
我對着鏡子稍微擡高了些下巴,眯眼,然後挂上不屑一顧,百無聊賴的笑。完美!